孤冢

孤冢    季节不断变换，好多人又忘了好多人。    坟上的草已经枯败，了无颜色，碑上的青苔都已经干裂，一如碑上老人龟裂的脸，对着满地的落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扫过地了，没有人来上过香火，自然，没有人还记得这里还有一方坟。这片墓园已经百年，荒废了许久，久到来拜会的面孔换了又换，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久到隔壁老太墓前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久到墓园埋满了他们这些人的遗骸，再也没有新人加入，剩下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后人来拜会。但后人是很难想起他们来的。小年轻们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有些后辈甚至同当初的他们一样，头发花白，气息微弱，弥留之际或许还不愿意走，想看儿孙长大，想看子孙满堂，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呀。降临的新生命越来越多，时间就推着他们这群老东西进了坟墓，给新生命更大的生存空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家伙身上，谁还能记得当时有一个老家伙恋恋不舍，想看这世间最后一眼呢？他们的子孙大概是会偶尔想起他们来的，在他们回忆起以前的艰苦岁月的时候，在他们谈论自己祖上是干什么的时候，他们谈起那些战火纷飞、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年代，就好像是他们自己经历过了一样。但其实，经历过的大部分都被一抔黄土轻轻掩埋，哪里有他们后来人什么事呢？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标榜自己的人格罢了。不过对于那些真心实意的赞美和敬佩，他们还是很受用的，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鬼的时候。他们这群野鬼平时也没什么事，感受不到子孙的惦念的时候，他们就坐在碑上，坐在自己的坟头，看着坟头的草窜得比人还高，看着蛇虫在自己坟上打洞筑窝，繁衍生息。树上的鸟都换了一窝又一窝，可惜墓园满了，再也进不来活得久的人或者比他们晚生个十几二十年的“小年轻”。隔壁王大爷说自己的孙子算算时间也该60岁了，不知道他儿子还健不健在。后来他想了一想，自他死了之后，他已经有快20个春秋没见到他们一家人了，大概已经搬走了吧。思及此，嘴碎的王大爷难得沉默。唉，孤寡老人，终究是被忘咯。墓园里倒是有来的时候年纪并不大的。墓园最末端那块地埋的是一个青年，现在也算是一个老鬼了，他是最后一个被埋进来的。据说他以前是一个建筑工人，在运石板的时候不小心被掉下来的材料砸得头破血流，最后抢救无效死亡。他死的时候听到他那新婚的媳妇扑在他身旁嚎啕，家里实在没钱就给他买了这块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葬，看着自己的媳妇哭得眼睛红红的。她开始经常来看他，后来慢慢地，次数变少了。他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他死去的第五年，他听到她很宁静地说她要结婚了，要跟新的丈夫去新的城市生活。那就好，他想，幸好自己的意外死亡最后没耽误她，让她背上克夫的罪名。她第一次为他献上了一束白玫瑰，祝我幸福吧，她说。祝你幸福，他说，可惜她听不到，她离开了。后来风吹日晒雨淋，白玫瑰变成烂玫瑰，烂玫瑰变成了灰。他再也没能等到一束新的花。墓园里埋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过往或光辉或平凡，他们曾生活在这世上，有着他们爱的人和爱他们的人。如果你记得他们，就去探望他们，如果你不能看望他们，那就记住他们，记住他们的爱，不要让爱你的灵魂独自守着孤冢，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