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的酒

按我母亲的话说,我的酒完全是外祖父熏陶出来的。外祖父是一个簟匠师傅,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望。他凭着自己精湛的技艺,走村串巷,创下了一份家业。建国后,开展合作化运动,外祖父也因他的技艺和名望当上了区竹器社的社长,然而在六十年代初的精简风潮中,他主动辞去了社长职务,回家仍旧做他的个体手工业者。待我能记事起,就知道渐老的外祖父已不怎么干活了。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好脾性的外祖父总是抱着一个火熜晒晒太阳,或是到邻居家跟差不多的一群老伙计一起玩玩小梭哈。到了饭餐时间,必定是按时回家,端坐桌前,拿了热好的锡壶一个人慢悠悠地喝起酒来。菜不需要什么,几块香干,几颗花生米就行,酒自然是自酿的米酒,清冽甘醇。外祖父的脸慢慢地红润起来,这时候如果门前的街路上有好酒的乡邻经过,人家问候一声,外祖父必定热情地招呼人家一起喝上一盅。以致后来,每到喝酒时间,总有些人在那儿跟外祖父一起喝着聊着。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里,外祖母总是在背后嘀咕:每天找人喝酒,没酒了看你怎么办!不过外祖父好像也不在意酒会干,每天照例三两次地喝着他的酒,乐呵呵地请着他的那些酒友。在我的印象中,外祖父家的酒缸在冬天似乎也总有酒可舀,大概是喝完又酿了吧。直到很多年之后,母亲还常会说起,这还算不薄的家业都是被外祖父喝光的。也许因为外祖父的影响吧,几个娘舅和母亲姐妹都善酒,所以以前有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喝到快结束的时候,到总会特别热闹。我是孙辈中的老大,母亲说那年我出生,年过花甲的外祖父特别欣喜,自然也特别疼爱。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母亲回娘家,外祖父就会抱着我,拿筷子沾了酒喂我,看我不像别的孩子皱了眉头,还咂巴着滋味的时候,他总是呵呵地笑。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喂酒的工具换了汤匙,最后自然换成酒盅了。待我上学之后,因为成绩不错,外祖父总是夸我有出息,以致他和那些酒友喝酒的时候,他就会笑眯眯地招呼我:“来,大外孙,一起喝!”我自然是巴不得,就坐那儿像模像样地喝起来了。慢慢的,我成了一个爱喝酒的少年,而且名声还在亲戚中间传开了。于是每次亲戚有事请吃饭,我总能像大人一样正儿八经地坐上八仙桌吃饭,这可羡煞了那些只能在灶间小桌边吃的表弟表妹们。第一次醉酒的记忆也与外祖父有关。那时我尚在山脚下的那所小学校里读书。那天是外祖父70大寿,放了午学我与弟弟就兴冲冲地赶往三里地外的外祖父家吃生日饭。因为惦记着下午上学,这饭吃得急,酒自然也喝得快。饭还没结束,我也不管弟弟,就自个赶往学校了。哪知路上被风一吹,这酒劲就上来了。实在支撑不住,就走进路旁的田地里,趴在田塍上睡着了。待醒来已是两三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当我急匆匆地赶往学校,人家都已经放学了,我也只好向老师撒谎了事。这之后,好一阵子我都不敢再喝酒了。更可惜的事,过完生日的外祖父身体也大不如前,甚至不能喝酒了,在第二年他就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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