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一直以来,我总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但每次都不知该从何下笔。或许是一想到父亲,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更或许是那份带有思念怅然的情绪拥塞了思路,每每提笔,似乎总难以理清疏通,于是就一拖再拖了下来。今年,我终于奋力鼓起勇气,一鼓作气,整理完父亲的生前著作,并由喜欢写作的女儿制作装订成册,取名《韩厚璞文集》。当我捧起父亲那本15万字的著作时,父亲那高大伟岸的形象从字里行间里清晰地突显了出来,也唤醒了我童年模糊的记忆。于是我坚决地落笔写道:我的父亲生于1935年,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是88岁了。遗憾的是,父亲离开我们近14个年头了,回首过往,与父亲的告别仿佛就在昨天。母亲听奶奶说,父亲是在奶奶奔波的路上出生的,奶奶说父亲是老天“赏赐”的,给父亲取名“天赏”。也许这就是父亲一生为“天”东奔西走的宿命吧。父亲自上海邮电学校毕业后,就一心扑在祖国的四化建设上,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连续攻克101工程、201工程、6401等多项国家重点工程。父亲参加三线建设,支援福建国防,创造了连续奋战七天七夜,紧急完成平时一个半月工程任务的壮举,父亲带领的团队被国家授予“南征北战、劳苦功高”的战斗队。之后,父亲又带领团队支援太原国防建设,支援通信兵部建设,完成了北京—南京—上海、北京—西安—兰州、北京—郑州—武汉等多条通信线路增音站的安装;完成了北京、郑州、南宁、太原、西安等多座邮电大楼通信仪器的安装与调试。期间因工作成绩突出,父亲的团队还有幸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慰问接见。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41岁的父亲响应国家的号召,毅然放弃自己最熟悉的岗位和热爱的工作,改行从事地震研究。父亲干一行爱一行,从零开始再次白手起家的父亲,几乎翻遍了所有与地震相关的书籍,独自一人刻苦钻研,分析总结了有记载的世界地震历史2700多年,提出了“地震不孤立,天地有联系的太阳黑子”学说,父亲因此被特批加入“中国自然科学协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会员。回想起来,难怪病榻中垂危的父亲说,为了国家的四化建设,他一生四处奔波,舍小家为大家;难怪在我的记忆中,家中的大人好像只有母亲,每年偶尔回家的父亲,在我的印象中,只是觉得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直到父亲退休后,父亲的形象才真正清晰起来。记得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上好一点的学校,把我送到舅舅家。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去外地求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路上还意外地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盼望着雪下得再大些,好让我迟一点面对未知的世界,而父亲却似乎更努力地加快了骑车的速度。记得父亲和舅舅简单说了几句,连饭也没吃,就急忙顶着大雪赶回了。看着父亲那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时,我的心一下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孤独。那一场纷纷扬扬、彤云密布的大雪,成了我心中对父亲产生清晰印象的背景。进入中学,我开始了住校生活。已经退休在家的父亲,每个月向学校交粮食,来充抵我的伙食费。我知道,那时我家的生活很是拮据,但父亲每次交完粮食见到我,总不忘交待一句:“上学不能饿肚子,要多吃点,这次交得多。”记得那时的父亲,除了有个“退休”的名头外,与其他人一样在田间劳作。干活休息时,人们总爱在田间地头找父亲聊天,感觉父亲懂得东西特别多,人们对父亲也格外敬重。母亲说,父亲退休后是从零开始学种地的,除了干活不是“那一派”外,其他什么都学得很快很好。后来,父亲被推选担任大队民主理财委员会组长、党小组长、老龄委员会主席、调解委员会主任等职务。父亲秉承一贯按章办事的作风,打杀掉了许多歪风邪气。在父亲的严格把关下,多年赤字的大队财政收入首次出现了结余。日常琐事,农村民事纠纷不断,常常需要父亲出面调解。一次,邻居朱家兄弟两家因一棵树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两家大打出手,眼看局面不可收拾。父亲得知后,果断想到对策,提出树应归属兄弟俩的舅舅的办法而巧妙化解。一天,父亲得知小学校的教室漏雨,屋顶上的瓦有坠落的危险。父亲当机立断,亲自找到大队书记,提议重建校舍,书记说资金不够。父亲当即招集党员干部,郑重声明,此事不可商量,不能犹豫,更不能耽搁,就是大家集资,也不能置学生于危险之中。后来,父亲带头捐了两百块钱,经多方努力,终于还学生一个安全舒适、窗明几净的校舍。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社会是家庭的集合,一生飘波的父亲对此深有体会。退休后的父亲决定做一次家族文化的梳理—续写“韩氏家谱”的工作,这对父亲来说,又是一个全新的挑战。父亲说,这是一个没有权,也没有钱的“工作”。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父亲全凭着一腔热情,东奔西走,到处呼吁,号召带领热心有能力的族人,历时三年,终于完成近四万人的韩氏族谱的修缮工作,实现和统一了韩氏族人的根系溯源和文化认同。父亲退休后,一向四处奔波的他总也闲不住,在家的大门口挂上了“无限线电修理”和“中医诊治”两块牌子。远近的乡亲们拿着坏了的收音机前来,只要父在家,他不管手头是否有活,哪怕是在吃饭,也会放下碗筷,赶紧给人搬个板凳,让人坐下,然后一路小跑地去给人修理。为此,我们还常抱怨父亲,可父亲却说:“人家大老远来的,还得赶回去的!”父亲一辈子研究了几个秘方,退休后常给人看病,所用的药材都是他自己配制,并免费送给需要的人。为此,父亲在田间干活时,经常会留意采集一些中草药材,带回家中晾晒。在西屋的南墙底下,父亲种了一片何首乌。每当夏秋季节,何首乌的藤蔓爬满南墙,有的高达屋顶,那时的西屋南墙显得格外郁郁葱葱。父亲还会带我一起挖何首乌,讲一些关于何首乌的故事。满头青丝、返老还童的神奇故事至今还留藏在我的记忆里。有人说,千年何首乌会长成人形,还能分出男女,于是,我还会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挖,总希望能挖出人形模样的根来。父亲退休之后,西屋成了家庭的文化中心,也是父亲笔耕不辍,钟情翰墨的宝地。屋内墙壁上贴满了一幅幅父亲手书的警世名言,见证了家风和文化。北墙之上的那幅隶书“书中乾坤大,笔下天地宽”的名联是父亲文化品格的印证;东屋南墙上张贴的“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几个大字是父亲一生真实的写照;堂屋中堂上悬挂的“百寿图”蕴含了父亲对生活诸多美好的愿望。闲暇之时,村里的“象棋迷”们常会来我家找父亲下棋。每当深夜之时,“闲敲棋子”的那份淡然祥和的气氛便弥散在我家院落的上空。眼下清明将至,我的心中不免又增添了几丝忧伤。记忆中,父亲会早早叫我起来,来到河边折柳。父亲个高,可他那副努力地踮起脚尖的样子已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若还是够不着,父亲还会试着把我举过头顶,若是“此举”不成,父亲便托起我的双脚“教我爬树”。总之,我们俩是在欢声笑语中折了柳条,又在一路欢笑中回家,而现在,父亲的音容笑语凝固在了那个清新的早晨。我手捧着父亲15万字的著作,回首指间溜过的岁月。父亲那句“不要在春枝上浪费生命,更不该在秋风夕阳中追忆旧梦”的诗句不时地在我眼前闪现;父亲那句“我有悦耳的机鸣作伴,安眠怎能比值夜香甜”的苦中作乐的精神指引着我;父亲那句“勤学苦练这一生,为了一个真本领”的人生格言鞭策着我;父亲那句“一息尚存,不落风帆”的意志鼓舞着我。见字如见人,读句如睹人。父亲许多重大鲜活的事迹,父亲一心为公的伟大人格,父亲朴实无华坚定果敢的意志,父亲认真刻苦勇于攀登的精神,伴随着跃然纸上的文字,深深地埋藏进我的脑海中。岁月峥嵘,高山仰止。记忆中的父亲走进文字,竟显得那么得伟岸高大;文字里的父亲走进我的生活,又是那么得真实,那么得朴实无华。都说父亲是山,而我的父亲则如一泓流动的清泉,即使蒙上岁月的风尘,却依然纯洁明净,因为在我心中,父亲奔向的是大海的方向……                                                     韩传宝 2022/4/2  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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