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爆米花

像往常一样,到了下班时间,我径直往家赶,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巷口,只见围着一群人,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还未等我靠近,猛然“嘭”的一声巨响,一团白烟弥漫开来,爆米花的香气四处溢开。炒爆米花的师傅是六十开外的老人,面容黝黑蜡黄,旁边打下手的老妇人笑着问我:“小兄弟,要买吗?”我点了点头,凑上去买了一袋。
品尝着香脆的爆米花,思绪又飘回到了童年,总能回味出它的美好。
每到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着张罗年货,而爆米花是自家做的。母亲将河沙取回放在滚烫的铁锅里用桐油搅拌混合,待锅里散发出油香后,就把包谷放入锅中,用铲子反复均匀翻炒,包谷在热沙中生韵开来,炸开了嘴,爆成了花,清香冲撞嗅觉。我们双眼直盯着锅里,望着颗颗裂开嘴的爆米花,母亲就会让我们各自抓上一两把揣进荷包里,尽管很烫,我们边吹边往嘴里塞,美美地大嚼起来,开心极了!第二天清晨起床,爆米花就像变戏法似的不见踪影。原来,母亲将爆米花装进了坛罐里,等到过年时才拿出来让我们吃个够。那时的爆米花成了我们一年又一年的向往。
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是我们五姊妹最快乐的日子。父母把爆米花连同其它好吃的东西端出来放在桌上,让我们尽情地享用。这两天一过,又要将爆米花之类的“美味佳肴”收藏起来,因为又要用它招待前来拜年的客人。母亲是村干部,出门在外的时间多,就将上锁的钥匙交由我保管。
记得是在我八岁那年,春节刚过,我们几姊妹吃罢早饭到地里除草。没过多久,二姐嚷着有事要回家,我把钥匙给了她。返回后,见她荷包鼓鼓囊囊,还没等发话,她就说是邻居大婶给的爆米花,我们信以为真,便一同分享起来。第二天家中来了客人,母亲发现爆米花有人动过,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后来,母亲把我们几个找去严厉盘问,二姐才承认是自己所为。尽管时隔已有三十多年,二姐因一把爆米花被母亲责骂后流下的泪水,依旧在我的脑海里难以抹去。
自从田土包产到户后,几乎家家都是仓满囤溢。每到冬腊月,村里出现了专业炒爆米花的人了,他们挑着一台简易的机器、火炉和风箱,在院子里吆喝起来,那声音透过寒冬,像过年的一声声号子,在乡间荡漾。他们找个背风向阳的角落,麻利地架起糊口的设备:一墩黑黑矮矮的火炉,小巧木制的风箱,一条铁圈撑箍着口的尼龙袋,一台炭黑肚大似葫芦型的手摇爆米花机。然后自顾自地架起机器,生起火来,手拉起风箱,袅袅的青烟随着风箱的翕动从炉上升腾,串起的火苗舔着爆米机,随着火苗的跳动,年的暖意弥漫在氤氲的空气中……
刹那间,整个院落沸腾开来,家家户户端着金黄的包谷,一圈人围在了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嚷着先炒你家再炒我家。师傅也不问其他,依先来后到顺序,装包谷入罐,烧摇炉、拉风箱,爆米机欢快地旋转起来,像为来年送来的祥瑞。我和小伙伴们瞪大双眼,捂着耳朵如同等待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术表演。约一刻钟工夫,他瞟了一下气压表,停下拉风箱的手,把爆米机转移开炉子,罐口对准那铁圈撑箍的尼龙袋,左手把持着机器,右手拿着一根细钢管,套在阀门口盖突兀的地方,用力一撬,“嘭”的一声巨响,白烟和甜香同时蔓延,爆米花从罐口里喷涌而出,我和小伙伴争先恐后地捡拾那些飞溅出口袋的爆米花,欢呼雀跃。
那香甜脆酥的爆米花,嚼在嘴里,发出清脆声音,有味道,有品头。后来,在外地求学,参加工作,偶尔上下班也能看到街角有炒爆米花的,索性花几元钱买上一袋,送进嘴里,却没有童年那种味道了。心中对童年美食的记忆渐行渐远,看着炸响的爆米花,总感觉失落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回忆童年的味道一样。很多记忆是以味道的形式留存了下来,在眼里就成了美食。
时过境迁,物质丰盈的时代让现代人的生活活色生香,营养过剩成了一个社会问题。不起眼的爆米花当然不再是过年的奢侈品了,它在人们的记忆里淡然出局,只有偶尔在街上看见炒爆米花的场景,才会触动人们心底的回忆。每一回,我总是喜欢站在爆米花摊前,呆呆地看着、思考着。乡下过年炒爆米花已悄然在城市落脚,现在,乡村老了,院子空了,一茬一茬从乡村走出去的人多数没有回来过,偶有回来的,看着衰败的家一声叹息。这种营生在乡村已经不能养家糊口了,因为乡村失去了干这种营生的土壤,于是,他们涌向人满为患的城池,在城市的角落或在路边安顿下来,用嘭—嘭—的炸响声来唤醒人们沉睡遥远的记忆。
如今的乡村,都被打工劫掠到了城市、工地、矿山,村庄只剩下老弱,他们日复一日地守着家园,看着田地荒芜,看着草籽随风飞扬,最后密密匝匝成了大地的主人。看着小树长成大树,看着庄稼被打工潮冲击得支离破碎,乡村荒芜来自城市的诱惑和乡村判塑的全面冲击。那些在农事上行走的男男女女,洪水般地涌向城市,炒爆米花的人也一样,成为城市的“俘虏”,他们在城市的角落,一罐一罐劳作、劳作,用自己的血汗换取微薄的收入,委屈着日月待余生的幸福。
尽管嘴里嚼着香喷甜美的爆米花,而我的灵魂,依旧会游走在童年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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