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明月峡山下的燕子岩,旁边有一间古老的祠堂,上世纪六十年代把这祠堂改成了榨油坊。只要一走进燕子岩,菜籽油的香味扑面而来,有时还听见老黄牛拉着大石磙,在碾子上一圈一圈碾菜枯的哩哩嘎嘎声。
这祠堂外观上看起来还挺漂亮,屋脊的两头檐牙高翘,中间有菩萨塑像,暗绿的色调增添了祠堂的肃穆和神秘,墙壁用高三寸、宽六寸、长九寸的大火砖砌成。祠堂里面的彩绘还依稀可辨:左边有人物、有马、有狗、有花草等,右边则绘有两条大青龙。那龙头角狰狞,爪牙锋利,一片一片的鳞甲栩栩如生。
我读小学的学堂就要穿过燕子岩,经过榨油坊再走十分钟的软脚坡路就到了。我知道叶公好龙的故事,便是老师教二年级学生时我“偷听”的。这一“偷听”可麻烦了,不但路过这油坊时有些害怕,甚至还梦见青龙来追赶我,吓得我连滚带爬,醒来后直冒冷汗。
但也有大着胆子走进油坊、坐在牛拉车上碾菜枯时的惬意样子,那便是轮到父亲在油坊当班的时候。油坊是我们生产队的,除了几个专业榨油匠之外,碾枯什么的就要两家一组轮流去做。父亲虽不是榨油组的核心成员,但时不时要去碾枯或帮着榨油。
这榨油可不是现在用的机器,而是将菜枯碾熟后用火蒸,蒸好后倒在枯草上,用铁圈子箍成一饼一饼的,再把这些油饼紧挨着放到榨箱里面。这“榨”字很形象地道出了榨油的器具:一根大木头,中间凿空,将油饼挤压放在这窄窄的空间里,再加进木方、木楔,将很大的铁头木锤用索子吊着,由两个大汉拉起来又撞过去,往木榨里面打楔子,打了一根又一根,硬生生地将菜饼里的油挤压出来。那挤出来的菜籽油沿着木榨下方的小孔流出来,滴到放在地凼里的油篓子里。油滴一会后,又加木楔,这时再用脚踩大木铁锤,撞打新增加的楔子。这时是我们几个小孩子最销魂的时候:跟在大人的后面,把稳面前的横木,一只脚深深地踩下去,再随着大人的节奏弹起来,踩得那高高的木铁锤俯冲下来,直撞在卡在油榨里的木楔上,发出“轰轰”的响声。这时油滴更大了,我们也深吸一口气,准备再踩下一次。
这项活动既冒险又刺激,我们也乐此不疲。大人们一般是不让我们参加的,除非是榨油接近尾声,才让我们踩一下。踩到满头大汗时,墙壁上的龙也不怕了,要是它敢飞下来,我们这大木铁锤不是可以对付它了么!
燕子岩旁边的油坊到上世纪七十年中期便冷清下来,后来被人拆了,那些榨油设施也不知所终。之后我再去寻那油坊,只看见三间新的砖瓦房,油坊侧边那棵高大的黄葛树也不见了,燕子岩两边的巨石也被打下来修了桥。
家乡的老油坊已远去,成为一段乡愁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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