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吃面条,可能跟我爸有关。他爱吃,还爱做。他做的扯面又粗又硬,是站在碗里的,像蛇。
我的老家在汉江边上,是个平展展的好地方。夏天收一茬麦子,秋天再收一茬稻子,有米有面的。可我小时候面也吃不饱,米也吃不饱。
那时最盼过年,过年才能吃上像样的臊子面和白米饭。平时呢,米饭里总是掺着南瓜红薯,面条里老混些丝瓜白菜。
每逢吃面条的时候,奶奶会先给爸捞稠稠的一大碗。爸是重点保护对象,唯一的劳力,一家子的嘴都挂在他身上。弟弟狡猾,平时干活老是磨蹭,但吃得麻利。呼呼噜噜三两下吃空一碗,赶紧去捞第二碗。接着是我,也能收获个多半碗。然后,锅里顶多就只剩下一小潭清汤了。奶奶吃饭总是慢腾腾的,连汤带菜的一小碗,半天都吃不完。
有一年过年,家里只有我和爸两人。他让我煮挂面,再打两个荷包蛋当年夜饭。我先下面,再打鸡蛋进去,拿筷子拨了拨,鸡蛋散开了花。爸很生气,骂了我一顿。我缩在黑乎乎的灶房抹眼泪。长了十几岁,我才吃过几回鸡蛋?哪里知道怎么做?
我上初中时,左腿得了关节炎,只能屈成直角躺在床上。那时爸常会在天麻麻亮起来煮面条,吃了上山砍柴,天黑才能回来。他总是先捞稠稠的一碗端到我床上来,说多吃些病就能好。后来真的好了,但不是面条的功劳,是爸四处求医不成功,硬把腿给我掰直的。那时我想,如果腿瘸了,就不活了。
那时缺粮食,一点点浪费都叫人不安。一个晚上,爸煮了一锅面,却碜得吃不成,可能是压面的时候掉到地上沾了些沙子。爸一番犹豫把它倒进了猪盆,一边还心虚地叨叨:老天爷别怪罪,不是故意的。那时我真羡慕那只甩着耳朵吞吃的黑猪仔。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做的面条最香。母亲去世得早,外婆就把双重的爱给了我。每次去,她便颠着小脚去菜园里摘青椒、割韭菜。再把藏在箱角的小瓦罐抱出来,挖一大坨白生生的猪油炒菜下面,里面还会卧一个荷包蛋。香气总是把一群表姊妹吸引了过来,但她们只有趴着锅台看的份,只有外婆的宝贝孙子宝哥能沾我的光吃一点。外婆实在是没有更多的面条啊。
在我们老家,人们正月里总是忙着走亲戚。穿上难得干净的衣裳,胳膊弯里挽个竹篮子。里面放三捆挂面,上面盖条小毛巾,在几十里路上颠来颠去。其实走亲戚的真正意图是,借这个机会聚一聚,聊一聊,找点快乐。只是我弄不懂为何非提三捆面不可?可能在他们眼里,面条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上门礼了吧。
等我长大,什么都能吃上的时候,却发现面条依旧是最爱。中午一下班,佝偻着腰,瘪着肚,往对面的小面馆一钻,来一碗热腾腾油汪汪的臊子面,嚼几瓣大蒜,一阵呼噜呼噜,真叫过瘾,拿一顿大餐换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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