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房子,不光是我,也许所有四十岁以上的人,不论男女,都会有一大堆说不完的话。但我敢断言,谈起这个话题,绝大多数人的语调是低沉的,是苦涩的。轻松的,愉悦的只占极其极其的少数。
我,就属于这绝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我们村,乃至我们周边二十多个县的村庄里,老百姓住的都是两层或三层的木房,我家也不例外,是三层的木房。气势辉煌的木结构八角鼓楼,美观大方具有强烈民族风格的风雨桥,就是我们那里的标志性建筑。
1986年时,我们村有107户人家。村庄距镇上有六华里,深藏在大山之中,一条清澈的溪流从村中蜿蜒穿过,流入六华里外的清水江中,可谓是鸟语花香,山青水秀。土地承包到户后,我们村在全县是第一个种植茯苓的村,几年后又是第一个种植天麻的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村是全县,乃至周边县最富裕的村,周围村庄里的女孩都把能嫁到我们村作为她们的目标追求。
可是我们村竟被一条清水江阻断了发展。两百多米宽的江面,没有桥梁,我们村没法把公路修通。其它周边通了公路的村庄很快发展起了种植业、养殖业、木材加工厂等,他们的产品通过公路拉出去很快变成了钱。而我们村由于交通不便,干什么都形成不了气候。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村就开始显现出了败落。
1991年我从部队退伍回到了家乡,听到第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是龙光亚举家迁入了县城。这个消息之所以让我震惊,是因为这个人在我们村不是一般的人。龙光亚历任我们村几届村主任,种植茯苓和天麻就是在他的任上,他敢为人先的气魄,他的经济头脑和眼光是全村公认的。他的举家迁出,给了我一个信号,也给我施加了压力。信号是:我们村的前途暗淡,希望渺茫。压力是我自己给自己想出来的,我想:他这样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土生土长的农民能将家迁进城里,而我一个高中毕业后,受部队培养多年,家族和乡亲都对我寄予厚望,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的住在村里吗?我在心里说:不能,无论怎样我也得住到城里去。
退伍后两个月,我就到镇里的林业治安队工作了。虽然家仍在农村,但我个人住进了设在县城的镇政府里。在镇里干了八个月,一天,镇党委书记找我谈话,说我们村的支部书记从解放干到现在四十多年了,人老了,近期要退下来,镇里希望我回去把村里的担子挑起来,让我考虑考虑。我听后根本没有考虑,因为我心里还想着将家安到城里来呢,怎么可能回去当支部书记?我当场就婉言谢绝了。
不久,我调进了公安局,在城关镇派出所工作。在派出所干了一年的时间,我跟城关镇各个村的村官都混熟了。就想:何不在县城属于龙塘村的地盘里买一块地建房呢(那时我们这里还没有商品房,而龙塘村的属地几乎是被县城包裹着的,算是城中村)!于是我悄悄问了问价格,靠城边的平地,只要稍微靠近公路的,每平方在三百元以上。而建一栋小房子,最少不能少于八十平方米,按最低价三百元算,最少最少得有二万四千元才行。我那时哪有二万四,就是叫我拿出二千四都困难,所以这个想法也就只能是一个想法而已。
1993年的冬天,我的祖母去世了。过完年后,母亲随父亲去了长沙(弟弟本来就跟父亲在外,并考上了怀化的技校),我也将爱人带到了县城里。这样一来,家里就没人住了。此时此刻,对于绞尽脑汁想住到城里来的我,无疑是天赐良机。我想方设法的,迫不及待的说服父亲将房子卖掉。终于父亲答应了,并授权由我全权处理。
这栋房子可说是我爸一生的心血,可是现在就要葬送在我的手里了!现在想来,我爸答应我前,做出这个决定该有多困难、多痛苦呀!因为我爸曾深感无房之苦。我爸跟我伯我叔分家时,每人分得一间木房。随着我们的出生,房子不够住了。我伯我叔都自己建了房,住进了新房,只有我家还住在又小又黑的老房子里。
我爸上班,没时间在家,他就利用每年一次的探亲假回家建房。那时我只有几岁,记得我爸每次回来探亲,就不停的干活,而且每天很早就开始干,到天黑看不见了才收工,中午吃午饭,总是要我妈叫好几次,我爸才肯放下手里的活吃饭。开始是挖宅基地,我爸分三次,用了三年的三次探亲假,将近一百六十个工作日,硬是把一个陡坡挖成了两百多平方的宅基地。砍木头,扛木头都是我爸自己干,只有十几根中柱和二柱,实在太大太重,我爸才请人抬。请师傅做好屋架,村里的房族爷崽帮忙立好后,所有的装修都是我爸自己干的。他利用每年一次的探亲假装修一个房间,我们搬进了新房,他还这样持续了好几年,才把房子装修完成。
那时,在我们县里搞旧房料的老板很多,但收购的价格很低,我家九层新的三间三层楼的大房子只卖了一万块,还要我自己拆自己搬。拆好搬到清水江边,工钱就去了一千八,帮我母亲还掉二十年前连本带息的贷款一千五,我弟弟读技校拿去两千五,这样就去了五千八,我再买买木材,剩在我手上的钱就只有两千多了。
两千多块钱,还不够买十个平方的地,这可怎么办?老家的房子已经卖掉了,如果我不尽快的将房子建起来,别人会说我是败家子。拿着这干什么都嫌少的两千多块钱,我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才能将房子建起来。在这之前,我和我爱人一起看过好几块地,有在学校边紧靠公路旁的,有在三岔路口边的,也有在坡地上的。靠学校的今后可以开饭店、文具店,靠路口的今后可以开早餐店、百货店,可坡地上的除了居住就什么也不能做了。鉴于没钱,但又必须要建的具体情况,我和爱人思之再三,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只好决定买坡地了。
1995年,经过认真挑选,我选中了一块靠公路的陡坡。这块陡坡两旁虽然也有人建房并居住,但我选中的这个地方是这一片里最陡的,是人们望而生畏剩下来的。我将村干部们带到那里,他们问我这么陡的坡买来干什么,我说当然是买来建房了,他们说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建房真是不可思义,我说没有钱只能买这样的地方。最后定价时,他们只要了我一千七百块钱,就给了我二十米长,宽度任由我能挖多少是多少的一块坡地。那时真是急着建房急疯了,所以才不得以而为之。
这片陡坡表皮上是一层不到一米深的黄土,再进去就全是石头了。那个时候,也就是1995年,我们这里还没有挖掘机装载机,由于两旁有人家居住也不许爆破作业,完完全全得靠人工用十字镐和撬棍开挖。我知道要在这样的地方挖出一块地基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每进去一尺都将非常困难。于是我先买了青石请人从公路边砌了一堵近十米高的保坎,再请亲戚朋友们帮忙从保坎顶面往里挖。挖了近三个月,工具都挖秃了,人也困乏了,我所有的积蓄也花光了,虽然亲戚朋友们一分工钱也没要,但我再也没钱给他们买米买肉了。此时,地基虽然只挖出了八十多个平方,但也只好停下来了。
1996年冬季,我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就着地基的尺寸将房架做好,并请亲戚朋友帮忙将房子立了起来。用我从老家弄来的木板,花两个月的时间将二楼装修好。因为没钱,我只好到砖厂去赊砖,到水泥代销点去赊水泥,请熟悉的泥水工帮我将一楼用砖砌好,又去瓦厂赊了瓦将房子盖了。至此,房子算是全部完成了,接下来是每月发了工资,就付一部分砖钱水泥钱瓦钱和别人的工钱,足足两年时间,我才将赊的帐还清。
房子建好,没住上两年,我就进了中铁五局,爱人也跟我上了工地,房子空了下来。这时候,各单位在开始集资建房,农民也开始进城买地建房,县城周边的地价是一天天的往上涨。没过两年,县城开始有了商品房,随着开发商的涌入,地价更是涨得离了谱。2008年,有想自建房的人找我,说二十万买我的房和地。
当时我心动。你想,怎么能不心动呢?涨了一百多倍呀!不到一年,又有开发商出三十五万。我真想卖了。但在工商银行的战友杨代军阻拦我,他说我那块地还会升值,而且起码会升到六十万以上。代军是我最最亲密的战友,我信他,没卖。过了几年,我以获得两套房,三个门面的补偿,给了开发商。
感谢我的战友!我那地,到现在,应该是涨了六百多倍,我也成了坐拥近百万的"富"翁。但还有很多的人,正在经历着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他们的结局,不一定也会和我一样!
房子,有时会使人一夜暴富,有时也会把人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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