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的那个人去了(刘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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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的那个人去了
-----写给母亲
连日来心中的痛一直隐藏着,想着你生病后大半年时间里我们的朝夕相伴,想着你夜里轻微的呼吸和翻身,想着每天起床为你穿衣穿鞋,为你洗脸刷牙时你无奈而着急的表情.想着每天开车带你去医院的路上,你的抱怨和悲观失望的神情.从没想到这种奇怪的病会降临到你的身上.我无望于医疗对这种病的束手无策,更无望你每天的伤感,没法和你说得更清楚,你每日固执绝望于日渐消瘦的身体,生病后的你仿佛一只进水的船,急速地下沉,我无数次地在夜晚流泪,在你离去前的最后这一周,我几乎更是夜夜无眠,自从你病了后我一直不曾离开过你,坐在阳台上陪你晒太阳时,你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对你更细致地照顾了.我知道父亲去世后你的心里对我一直是依赖的.我当然明白这种无法治愈的病对你的折魔和摧残意味着什么,你好胜好强.更不相信自己从此就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你总是说等春暖花开花开了,身体就好了,双臂不再萎缩,自己就能有力气提裤穿衣上厕所.不用麻烦我了.每天听你这么说我的心里都如刀在刺.奇迹并没有在我们渴望中出现.我眼睁睁看着你的的精气神每况愈下......
春天来了你却走了......
小区健身广场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每一件器材上都有你生前活动的印记,我现在只要一看到那些冷冰冰的铁架子,就会想到你活着时热乎乎锻炼身体时的模样.我偶尔会到某个器械前站一会,似乎能感觉到你依然还在我身边......
每到此时我心里是那么地绝望.....
你走后,几乎每夜的梦里都有你出现,又几乎每每出现你的一颦一笑后我惊醒,再无睡意.半夜里睁着眼仔细地想你。想我陪你的那些日日夜夜.特别是最后那几个晚上,要强的你在夜里还是想自己下床小便,每每看我从沙发上起来,你就是急促地说:你别动!你别动!
我明白你是想试试自己是否还能撑起来.而终于有一夜撑不起来,当我把你抱下床时,你硬是要自己走,看着你歪歪扭扭地走到痰盂那儿.我泪流满面.
你好强也脆弱,你从来都多愁善感,看着自己从前画的画,你心有不甘,看了又看......我遗憾的是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你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得得什么病.....
在我四十多年的时光里,我从没有这么接近过你,小时候跟外婆亲近,十四岁离开家一人在外,每年很少回家,你和父亲也多是为妹妹弟弟操心.去年刚把你接到淮安看病时,我们都是那么地不习惯,你说几十年不在一起生活,就是母女也有不顺畅的时候.为你剪手指甲,脚指甲时你总是说我手太重,连剪带拽地.....你习惯性地便秘,特别是最后这四个月,几乎每两天就要用开塞露.说实话起初我极不习惯做这些事,这一切于我而言太陌生了.我从小到大没有和你有过肌肤之亲,也曾郁闷,也曾无奈,但却别无选择.
看到电视里有报道说某个医院护工把病着的老人活生生打死,你惊吓地说,你死也不会住到医院里去的....
你似乎有诉不完的苦,每天都要说几次悲观失望的话,我也就一次次重复那些开导你的话.我们之间的对话从来也就如:病人和心理医生般.
在所有的治疗都不再给予你希望的时候,你让我送你回家,你说一回家病也许就好了,家里人多,热闹.你说我下午上班后你一人在家很无聊.回家慢慢调理.你说得坚决,我也的确身心交瘁.想歇歇喘口气.
我想你回家过一阵,不行再到我这儿来,还由我来服侍你.
弟弟为你请了阿姨.是个中医世家.懂得养生,和简单的康复训练.你高兴我也很满意.
我从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离开,我只想就这么病歪歪地也能坚持个一年半载的.
怕你回家后吃饭不习惯,我又请了一星期假,陪你,同时又教给王姨你的一些生活习惯和那些补品的做法.
最后一次给你洗头是在你离去两天前.中午在阳台上,芬芳的洗发水和中午的阳光是那么地温暖.你看上去是那么地干净,人人说你不像七十的人,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你都笑眯眯地,而这天任凭我如何说夸你,任凭陪你的王姨如何说你漂亮,你都冷若冰霜.更不奈烦地催我去上班,说是整天陪你看病眈误了好多班上的事.....
那是星期天,2009年3月22日下午,我没想到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我竟心平气和地和坐在沙发上的你告别,我说我处理完班上的事就回来,自从你生病后这是我惟一一次心平气和地离开你.以往任何一次.既使是下午上班那几小时我都是归心似箭,不知这一回为何这么从容和气定.....
星期二的早上妹妹来电话哭着说,你走了.....我一生的眼泪在这一天流干......2009年3月24日,农历二月二十八.
距你生病后我只离开你这一天......
2000年农历七月二十八是父亲离去的日子.....
我的一位医生朋友说你有明显的老年抑郁症.老年抑郁症,颈椎压迫神经,运动神经源这三种病症竟有同一种临床表现:肌肉萎缩,吞咽有障碍,极度消瘦.
在你离去的这些日子,我把你生病后的日子仔细地相了又想,我相信了.
在我尽最大努力寻找话题让你心情开朗之时,在我想方设法做些你从前爱吃的东西端你面前时,在那些风雨无阻陪你康复训练的日子里,你时常是紧锁双眉.愁容满面.让我无所适从.....你总有说不完的苦,连小孙女打电话给你,你也是情不自禁说些悲观失望的话......
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的心却总是停在最后你和我说话的那个画面上:刚洗过的头发,白净的面容,红色的小棉袄,深色的花棉裤.坐在沙发上.身后的阳台上是满满的春天的太阳.....
昨日清明,上午下乡给我公公婆婆上坟,我哭天抹泪地跪在坟前.....想着他们生前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温暖而遥远......
晚上回家给你和父亲烧纸.....
虽然知道你会和父亲一样离我们而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我依然猝不及防,我今生的这些老去的长辈至亲们离我是远来越远。远到连想念起来都要模糊......
在整理你的衣物时,那个老旧的樟木箱底竟是一件我两三岁时穿过的小披风,丝绸面,绒布里,水红的颜色,缠枝的花朵,从不善于保管物件的你在这四十多年里不知丢了多少值钱不值钱的家当.惟这件小披风还在箱底踏踏实实地保存着那份岁月的色彩.....
小披风被我拿回来仔细洗了,挂在阳台上被春风和阳光笼罩的一刹那,我泪如雨下.....我想在你活着时为了你不肯吃药吃饭我对你发过几次火.....
这个春天,每当我看见那些晨练的老人们，那些舞扇挥剑的姹紫嫣红的人群中再也没有了你的身影。我心冷若寒冬....
写于2009年4月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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