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个岁数,喝过不少鸡汤,可最能让我回味的还数我小时候父母熬的鸡汤。
那时养鸡贴补家用,是农村家庭最普遍的一种做法。一般时候,父母们是不会轻易地把鸡蛋拿来吃的,只是为了给孩子补身子,或来了客人,才见到餐桌上有一碗水蒸蛋,或煎蛋饼、鸡蛋炒韭菜什么的。如果要杀一只老母鸡,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父母们决不会这么做的。这是一个靠“几只老母鸡滋养一家人“的时代。我的父母当然也不例外了。
小时候我的身体虚弱,经常生病。为了给我补身子,有一年,父母养了一大群鸡。因为父母悉心饲养,鸡养得又肥又大,存活率高,让全村的人羡慕不已。父亲专管杀鸡,杀后的工作全是母亲包了。母亲有一种特别的做法。她专用陶罐熬汤,取深井里的水,放一些红枣、干制春笋片,少许冰糖等,洒上盐,放在柴火上烧炖至两三个小时,一罐鲜汤终于出炉了。嗅一下,满屋子的肉香味。当鸡汤端上桌,三姐弟围坐在一起,一人一碗,吃了再添。那时我的身体不好,我能得到父母的特别照顾,给我盛汤的碗常常是大碗。父亲和母亲坐在我们旁边,不停地告诉我们不要性急,慢慢吃,还教我们怎样用筷子、勺子,可能是怕我们烫着或噎着的缘故吧!他们喜欢端详我们姐弟三人的吃相,直到我们饕餮的节目结束。可能是因为鸡汤的营养的滋润,我的身体一天天地茁壮起来,当长到十岁时,我超过了同龄伙伴的身高和体重。自到现在,我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可能得益于那时的鸡汤吧!
每当我们期末考试,母亲下厨做鸡汤已成了一种习惯。有一年夏天,为了省下捌毛钱的车费,母亲步行了二十多里来到我就读的学校送鸡汤。在路上,她遇到了滂沱大雨,尽管备了雨伞,但还是淋得浑身湿透。鸡汤装在保温瓶里,拿出来时还是热乎乎的。由于母亲淋了雨,裹着湿透的衣服,可以看出母亲有些不适,嘴唇发乌,说话时有些打颤。她强打精神以免我的担心。我害怕她着凉生病,就想让她迅速回家,可她执拗地看我把鸡汤吃完。她说,你吃完了,妈就高兴。妈现在只不过是受了一点凉,回家洗洗热水澡就会好的。送她回家时,我心里涌上一丝愧疚和担心。那时的我成绩不好,更是担心母亲结扎后虚弱的身体。母亲那一次回家后,因为淋雨受凉,果真大病了一场。
高考前那一年,母亲因病去逝。父亲再忙,也要坚持给我送鸡汤。父亲做的鸡汤,味道重,油腻较浓,吃在嘴里滑溜溜的,一股浓浓的香味绵长不尽。与母亲做的汤相比,其实我更喜欢母亲熬制的。高考前夕,学校午餐时,父亲正挑着一担东西出现在学校操场上。我慌忙地帮他把担子卸下,然后把他领到宿舍。他开行李,是米和菜之类的东西(那时学生在食堂蒸饭)。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从蛇皮袋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里装的是母亲生前经常为我送鸡汤的保温瓶。他示意我趁热吃下。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煞是高兴。他说,男孩子就是要这样,能吃,能喝,能睡,才是好样子!当时父亲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母亲去逝后,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辛苦劳累就别提了。所以,他比一般同龄人显得苍老。当我吃完鸡汤,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自豪地说,好样子,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父亲脸上布满了皱纹,可在他老人家那慈祥的会心一笑的刹那中,那老槐树般的皱纹烂漫得像盛开的山花,永恒在我的心底里。离开学校时,我送了他一程。望着他远去的日渐苍老的、佝偻的背影,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眼眶里暗暗地滚出了几滴热泪。
过去了好多年,现在我也为人父了。每当我想起父母熬的鸡汤,内心别有一番回味和温暖。多少年来,这种怀念和回忆浓缩成一种力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它总是激励着我奋力前行,永不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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