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台年已耄耋风烛残年的老座钟。我的具体年龄我已记不清了,但肯定离一百岁已经不远了。
当年枣红色油漆闪闪发亮的木质外壳、门框上有金碧辉煌的双龙戏珠浮雕的我,现在已经是老态龙钟、黯然失色了。我身上的颜色已被逝去的岁月磨成了古铜色,木壳的漆皮早已褪尽,显露着一道道陈旧的木纹,雪白的表盘已经变得斑驳陆离,但表盘下方的几个英文却还清晰可见。那可是我的出生地啊!那几个字母是MADE IN JAPAN。
我出生在东瀛,可我是怎样离开家乡,怎样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又怎样乘火车、乘汽车、乘马车来到当时尚属偏僻之地的皋兰县城(当时还没有兰州市的建制),又怎样被主人选中、有幸来到这个偏远小镇,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只是记得自从来到这个家,就得到了这家几代主人的精心呵护。为报答主人们的珍爱之情,我也就永不停息、恪尽职守的工作了几十年。现在,我终于老了,浑身的零部件都磨损的差不多了,我多想再为主人服务几年啊!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该休息了!
机芯停止转动了,钟摆永远的停了下来,不能为主人报时了,无处可用了,我已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废物。可主人并没有嫌弃我、抛弃我,而是让我安稳的坐在原处,安心的休息。
休息中的我,常常陷入沉思。每当此时,我这一生的经历就一幕幕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是在我的第一代主人家道正处在烈火烹油、蒸蒸日上之时,被他捧进家门的。那已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的主人正值盛年,经过他们夫妇二人数年的拼搏,已在小镇上创下了一份令人们羡慕的家业。我到他家后,就被放置在主人落成不久的庭院中的上堂屋里,而且是厅堂中最醒目的位置——八仙桌后琴桌的正中间。我浑身金光灿烂,透亮明净的玻璃框内,雪白的钟盘下面是不停摆动的金色的、圆形的、绘有龙饰图案的钟摆。我傲慢的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桌上是插着孔雀翎毛的绘色大花瓶,茶盘里是精美的茶具;两边是精美异常的景泰蓝瓷坛,墙上挂着装裱精致的名人字画,炕上是油漆精美的炕柜和绘有三国人物的大木箱;炕上铺着俄国栽绒毯,炕沿前是铮铮发亮如同镜面一般的黄铜火炉。而我正好处在众星捧月的位置上。炎炎夏日,堂屋屋檐下的左右两个棋盘大窗户一支起来,满屋子通透明亮。主人常在这里和客人们品茶谈天。每当此时,我发出的清脆响亮的报时钟声总会让主人自豪,让客人惊诧不已,他们会不约而同的发出啧啧之声,因为那时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我还是个人们没见过的稀奇之物呢。
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发出的一声声清脆响亮的钟声,就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回响,这钟声带给主人一家人的感觉肯定是无比惬意和温馨的。
在此后的六七十年里,我作为这个庭院、这个家族的见证者,目睹了这个庭院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喜怒哀乐,目睹了这个家族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悲欢离合。我曾记得当年老主人的儿子考上北京大学之后,家中连续三天宴请宾客的热闹情景;我曾记得老主人的孙辈们迎娶新人进门时的欢庆场面;可我也记得当年老主人夫妇得到儿子阵亡的噩耗之后,写在脸上的惊恐、绝望、无奈与悲愤的表情;也记得几代主人归天之时弥漫在庭院里的悲伤氛围……我亦在这种无情岁月的变迁中一天天老去。在经过整整五代主人近一百年的呵护之后,我终于到了该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偌大的、曾经花团锦族、人气旺盛的庭院,最终由于我的第四代、第五代主人们的外出而变得悄然寂寞了。庭院中没有了往日弥漫的大人们的欢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啼哭声,没有了满院的树绿花香,没有了檐下的婉转鸟鸣……
在寂静无人、蒿草满院、破败不堪、铁锁把门的庭院堂屋的一角,我深深的祝愿我的老主人的子孙后代们兴旺发达,乘风破浪,勇立潮头,在事业上、生活上超越他们的祖辈,共同创出一份让祖辈欣慰的事业来。
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0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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