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的犁铧

征文网 2022年11月23日有奖征文评论21 阅读5274字


最美人间四月天,巫山夜雨涨耕田。秧苗遍遍渐成绿,白鹤双双亮翅翻。山道道,路弯弯,炊烟袅袅水潺潺。
四月正是乡下春耕的大好时节,我不由得想起存放在老屋底楼墙角落满了灰尘的犁铧。在不能实行机械化耕作的山区梯田里,犁铧是不可或缺的、最具代表性的农具之一。
老家巫山山高坡陡,沟壑众多,春耕主要靠牛。一个人、一头牛、一张犁构成了春耕时节大山里阡陌纵横的风景。
耕牛和犁铧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这两样东西,耕田种地根本无从谈起。耕田犁地的重要工具是犁头,犁头是木制的,要装上犁铧才能耕作。犁铧是由生铁铸成,在镇上有专门打制犁铧的铁匠铺。每到春耕农忙时,铁匠铺里里外外人头攒动,都是前来买铧修铧的、买锄头钉耙的农人。
老屋里的犁铧是母亲用卖了干花椒的钱到铁匠铺买下的,再请匠人到家里制作木犁等其他配件,花费了近两天的工夫。
犁铧,以耕牛为动力,是农人翻土耕地的农具。一张犁铧,一般由犁尖、犁镜、犁床、犁托、犁柱等部件组成,再配上一个横八形的犁辕,无论是入土角度、深浅,还是翻土曲线上牵引点的选择,都十分符合力学原理。先人的智慧和创造力令人敬佩。
每年立春后、惊蛰前,降雨明显增多,连绵的阴雨天气会持续到清明节。这样的天气对于开春后的农事来说,无疑是非常有利的。通过翻犁田地,把头年种植的植物的根、地面的落叶等翻到土层下面,使之腐烂变成水稻的有机营养物,还可以通过犁田改良土壤的透气性和透水性。
春雷阵阵,布谷声声,唤醒了门前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水田,也唤醒了墙角的犁铧,它在节气的变换中变得明亮起来。此时,父母最记挂于心的事,当属翻耕水田这一重要的农活儿了。
父亲是一名村干部,他整天忙于村里的事务,翻耕土地这些重体力农活儿一般都是由母亲完成,非常辛苦。犁铧伴随着母亲翻开了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翻开了一家人对丰年的期盼。犁铧过处,泥土飘散出阵阵清香。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家实行土地包干到户后,集体的耕牛都被分到了村民名下。我家分到了一头强壮的黄牛,我们都喊它“大黄”。
放牛的事自然就归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了。哥哥和我轮流放牛,春夏两季,每天早上我们把大黄牵到山上或水草丰茂的沟渠边吃草,秋冬季节,我们就用自家的干稻草饲养大黄,每年“双抢”时节,我们还要给大黄加餐(煮点儿苞谷混合青草),以补充大黄因为“双抢”期间辛苦耕田消耗的体能。
每到春耕开犁时,天空中常常飘着细雨,山野间薄雾朦胧。哥哥牵着大黄,母亲肩扛着犁铧来到田地间。母亲把耕牛和犁套在一起后便开始犁地。
大黄在母亲的吆喝下,四蹄生风,翻耕过来的土地油沁沁的,像一幅幅绸缎。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耀着红泥,散发出新生的光泽。
胆大的点水雀,学名白鹡鸰,模样俊秀,活泼伶俐,叫声悦耳,跟随在犁田人的后面,不停地啄食着刚从土地里翻出的冬眠未醒的昆虫。喳喳叫的八哥,或站在大黄宽阔的脊背上,或歇在水田边的树枝上,眼睛随着犁铧的移动而动,看到有鲜活的昆虫后便箭矢般飞过去,赶在其他鸟儿之前将昆虫衔进了口中。待到母亲手中抽出一声鞭响,八哥才张开翅膀离开。新翻出的红泥土与不远处金黄色的油菜花相映成趣,偶有白鹭在田间踌躇,在雨后阳光的轻抚下,构成乡村生动的烟雨春耕图。

犁铧是沉默内敛的,它听从节气的安排,把整个身躯毫无保留地扎进了红土地,在春风里破土前行。
母亲说,犁地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要利用手的力道来控制犁铧入土的深浅。大黄在行进的过程中,犁铧也在不断的变化,压犁、提犁要随时调整,既不能犁深了,也不能犁浅了,更不能犁漏了。提犁时要用力,动作要麻利,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会不好把控犁铧。为了让大黄在前面拉动的步子保持匀速稳健,母亲不时发出响亮的“吁吁”的声音,她一手掌犁,一手握着牛绳挥鞭指挥,手、眼、腰身协调配合。
犁田时还要掌握好间距,翻过来的土要一排排刚好挨在一起,这样才均匀。一犁过去就是一行,往往一行一行的土坷垃依偎在一起,路线或直或呈弧形,随田赋形,极有韵致。老到的犁田人,经过边角的时候,就让犁刀半立着,从田埂内侧滑过,即使七拐八弯也能犁到。若要转弯儿调头,就提起犁耳,左手扯过牛绳,牛和犁成为一个整体,瞬间就调了过来。犁田功夫到了这个地步,可谓炉火纯青了。
待翻犁完整块水田后,得马上用泥巴把田埂整修夯实,这样才能保证蓄水后不漏水,同时也为后面耙田做好准备。春耕、春种是农村一年中干农活最重要的季节,也是使用耕牛最频繁的时段。人辛苦,牛也劳累。常常这家还没犁完地,下一家主人就在田地边候着了。交接后,犁田的人换了,牛继续干活。因为播种有很严格的节气要求,所有的农作物都要顺应季节播种,才能有长势旺、收成好的可能。所以,农人们在播种时不敢拖沓、延误。
寒门子弟早当家。哥哥小时候胆大聪慧,在旁边看着母亲辛苦于心不忍,便央求母亲让他尝试犁田打耙的活儿。母亲拗不过,只好嘱咐哥哥一些犁田的要领和注意事项后放手让他干。哥哥虽然个子不高,但他掌着犁铧的手稳稳的,有模有样。母亲看着哥哥吆喝着大黄带动犁铧在水田里划出一片片水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犁完田,母亲一般到田埂边休息一下,喝口水。我会趁着这个间隙把大黄牵到水田边的干燥处,让它吃点儿草料或苞谷混着青菜的糊糊,犒劳它。有时候我也会把大黄牵到河沟的深水处泡个凉水澡,再让它吃点儿草。那些年月,大黄在我家不仅仅是一头牲口,它分明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之一啊!
就这样,我们一大家人赖以生活的近十亩旱地和水田,在母亲和大黄起早贪黑的劳作下完成了翻耕。人和牛都很辛苦,一阵忙活下来,母亲回到家里累得腰酸腿疼,浑身像要散架了一般。她时常边捶着腰邊告诉我们,人苦点儿、累点儿没什么,只要勤快,苦日子总会熬到头。

乡野的春天,是属于犁铧的。
农村长大的孩子,对犁铧再熟悉不过了。记忆里,犁铧下地,便是春分,是山村最美的季节。在红土地解冻、鲜花绽放和小草钻出土壳之前,犁铧第一个迈进了沉睡的大地,划出一条条曲折的“连接号”,将冬天与春天相连。沉睡了一冬的泥土被翻过身来,犁铧打破了冬的沉寂,也改善了土质,重新唤起了土地对丰收的追求。从此,人、土地、牛和乡村一并步入了繁忙季节。
据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时代,我国就已经开始用牛拉犁耕田了,“耕”“牛”二字经常同时出现在人名中。在孔子的弟子当中,就有两位:“冉耕,字伯牛”和“司马耕,字子牛”,这便是春秋时期出现牛耕的文字记述。河北易县和河南辉县出土的战国铁犁,从外观上看来,像是一把放大了的耒耜,上边又安装了用以借助牲畜力量的木杠。这时的犁还非常简陋,可铁制的犁铧已经由传统耒耜的尖棒形演化成了与土地接触面积更大的水滴状。不过这种铧刃只能笔直地插进泥土,需要一两头牛的力量才能拖动着前行。但畜力的引入,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从此以后,哪怕是很坚硬的土壤,也能被锋利的犁铧切割得粉碎,使土地变得疏松透气、适宜庄稼的生长。西汉出现的直辕犁,只有犁头和扶手,比较适合在平原地区使用。在缺少耕牛的地区,依靠人力“踏犁”。宋代周去非在他的《岭外·代答风土》一书中描述道:“踏犁五日,可当牛犁一日,又不若犁之深于土。”要实现精耕细作,还得寄希望于犁铧的改进。进入青铜时代后,由于青铜材料的宝贵,中国的耕具仍然以木制为主,只有少量的耒耜加上了青铜的刃口。冶铁技术的产生,使金属工具的制造成本大大降低,欣喜的农人迅速为农具装上了锋利的铁刃,继而又在耒耜的基础上发明出了铁犁铧。
山里人家为了多种点儿农作物,一般会在田埂上种上黄豆、绿豆等。为防止牛在犁田时啃吃,会给牛戴上用竹子编制的“口罩”。
趁着母亲歇息的间隙,我俯下身子观察了铧的形态。感觉铧就像穿在木犁上的一只鞋一样,长长的尖角,如伸出的一把利刃,在耕田犁地时入土更深、更顺、更锋利。也正是因为铧尖细而长,入土后遇到树根、蚌壳或石头容易被折断。所以,母亲在犁地时甚是小心:遇着了,就停下来,把这些东西一一翻捡出来,扔到田埂外面。
犁耙水响,水田里吟唱的是春天的诗句。在这赞美诗般的吟唱中,一块块杂乱的水田被清整出来,耙平的水田撒上农家肥,再度继续耙平,蓄上水等待插秧。
平整水田一般用铁耙或木耙(均为锯齿形的农具),耙田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十分辛苦。先要把耙齿半边立起来,把整块田的泥巴刮平,看不到凸起的泥巴后,再把耙齿放平,一手掌着耙柄,一手把牛的缰绳抖起来,大黄飞奔在水田里,沿着田的四周转起圈圈。这时,浑浊的水田里,鲫鱼、黄鳝和泥鳅就再也无处藏身。我和哥哥手里提着一个大铁桶,跟在母亲后面,连抓带扑带嬉戏,大的、小的黄鳝、鲫鱼统统都被我们抓到桶里去了。晚上回家,餐桌上飘出久违的鱼香味。
有时候在大黄歇下来的时候,母亲会坐在田埂的边缘,目光漫过绿意葱茏的幼苗,越过村庄的篱笆,飘向高高的九台山巅。母亲和在隔壁地头锄草的三奶奶聊家常,聊着聊着,她望了一眼远处的大山和白云,喃喃自语地说,明天可能会出太阳吧!
从乡上开完会的父亲,抽着旱烟来到地边。当他看着母亲犁完的水田后,眼里满是赞赏和心疼。父亲默默地接过母亲手里的犁铧,用水清洗干净,扛上肩,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锃亮的犁铧随着父亲的走动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父亲嘴里飘出来的烟圈儿在暮色中散开。

一年好景在于春。春风拂过,勤劳伴着春意,染绿了农家人的生活。
九九加一九,天色渐暖。春回大地,万象“耕”新。从雨水、春分、清明再到谷雨,神州大地从南至北陆续进入春耕春种的农忙季节。在乡间遍地行走的耕牛,拉着犁铧刺入红色的土地,勾勒出一排排红色的五线谱,田野上涌动出一弯弯希望的音符,谱写出一首首壮美的大地之歌。
随着时代的变迁、科学技术的发展,农人的耕作方式也随之转型升级。现在,山区已基本实现了小型农用机作业。想起那张靠在老屋墙角的犁铧,让我回忆起早年在乡下的农耕生活。如今,我熟悉的乡村正在远去,我熟悉的农人正在蝶变,我熟悉的耕牛正在消失,我熟悉的犁铧正在时光中锈蚀……
犁铧,作为农耕文明的一个符号,它来自远古的年代。如今在农业机械化生产的时代背景下,为了保护农耕文化,选择部分农田恢复人工耕作,并将此项目纳入乡村旅游业中,提升乡村旅游的内涵。这样的保护留住了乡情,留住了田园风光的原汁原味,更留住了天涯游子心头上的那一份浓浓的乡愁。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在生产力低下的时候,田地的耕种都是依靠人驾驭牲畜共同完成。耕田的步骤是先犁后耙。犁是将田地中的土翻过来的农具,犁田时田里可以有水也可以没水;耙是将田地中的土块搅碎耙平的农具,耙田时田里必须要有足够的水,这样才能把水田中的泥块、稻草、杂草等耙平。
犁、耙都由牛拉动。因此,以前村里很多人家都养牛。没有养牛的人家在犁田时,会向平日关系比较好的左邻右舍借牛或租牛用。他们常常一大早去人家把牛牵回来喂饱,然后再赶着牛走向田野。
牛被牵到水田里后,给牛搭上梭子,套住牛的颈部。牛梭子两端各有一个孔,一根绳子在两孔中穿过。这个工具很重要,也很重,因为牛拉的力量全靠这里传出,还不能伤到牛,所以既要结实又要光滑。
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后,犁田的人左手扶着犁柄,右手扬起手中的牛鞭,往半空中甩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大声吆喝道:“驾——”牛儿便乖乖地拉着犁在水田里迈开蹄子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时, 顺势把犁插进土里,犁田便开始了。人跟在犁后面扶着犁柄不停地往前走。
土地翻犁得如何取决于犁田人的技术。当牛偷懒不走时,犁田人就要在吆喝的时候,用竹鞭打一下牛尾,牛就不敢偷懒了;当牛走得不直导致犁出来的田歪歪斜斜时,犁田人用手把牛绳拉直,牛就会走直;到了拐弯处,要向左拐,就向左拉牛绳子。要向右拐,就向右拉牛绳,牛儿就会相应地拐弯儿。当一块田犁完后,犁田人在后面只需发出“吁,吁,吁——”的声音,并拉紧牛绳,牛就会慢慢停下来。耙田和犁田操作的方式相似,只是把犁鏵换成了木耙或铁耙。
母亲的整个生命,都是跟犁、耙和土地联系在一起的。母亲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在田里犁田、耙田的情景。不管是暴风骤雨还是艳阳高照,母亲都会出现在田间。
为了节省从家到田地间的往返时间,母亲在犁田、耙田的时候,我和妹妹就会去田间给母亲送饭。母亲吃饭的时候,妹妹去挖折耳根等野菜,我便牵着牛去吃草。虽然母亲总舍不得让我学犁田,但长期的耳闻目染,我也学到了几分。
母亲的生命之歌,也是犁、耙、牛的奋进之歌,它们在母亲的调教指挥下,变得通人性,定格成老家红土地上的永恒, 成为我乡愁中不可或缺的风景。
沃土翻新浪,细雨润青秧。紫燕穿云破雾翔,田野农机唱。长大后,远离了老家的红土地,在陌生的城市里奋斗打拼,可老屋墙角的犁铧却时常浮现在脑海。
如今,母亲已融入红土地。墙角的犁铧在孤寂的时光中变得锈迹斑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张犁铧,悬挂在城市的屋檐下。每到春天,我就会想起乡下的红土地,想起老屋墙角的那张犁铧,心里涌动出犁田、播种的冲动……
周书华:1975年生于重庆市巫山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2001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凉山文学》《延河》《散文诗世界》《中国散文家》《中国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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