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自古为才子荟萃之地。艺真斋裱画店就在临城城西,店面不大,可门头匾额是张大千题的。
店主金一镖自幼学字画装裱,得大师真传,加之勤学苦练,习得一身字画装裱揭裱的绝活:字画中的缺损能不露痕迹地补上,沾上的墨迹油渍能神奇地“飞走”,能把字画上的一部分挪移到另一处。
很多字画大师找他裱画。他收费不高,装裱名画甚至不收费。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让自己的技艺和大师的画艺融会贯通交相辉映,他能得到一种满足。
一个偶然的机缘,老金收了个徒弟李虫。有天晚上,他去店里取物。推门看,一半大孩子正呆看挂壁上的画。竟是个爬窗进来的小偷,而小偷竟对画有兴趣,看呆了。醒过神来,见老金站在面前,吓得跪地求饶。他说他叫李虫,爹死了,娘改了嫁,他没办法,进城投奔表哥。谁知表哥是小偷,逼着他去偷。
老金对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动了怜悯之心,又见他对字画着迷,就有心收他为徒。李虫当然愿意。老金就认下了这个徒弟。
李虫本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加之走上正路,自然勤学肯干,手艺日渐长进。而老金有了帮手,如老虎生翼,生意越做越红火。
一晃十年过去了,李虫的技术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也结识了不少书画名人。渐渐地就不安分起来。他想,这艺真斋虽然不错,师傅收费却不高,还常分文不收。自然他的收入也不会多。如果单立门户,凭他的技术,挣钱肯定要比现在不知高多少呢。
终于有一天,他把心思对师傅说了。老金看着他淡淡地问:“想好了?”李虫答:“想好了。”老金没再说什么。
李虫如愿在艺真斋不远处开了自己的装裱店,开始,他扛着老金大徒弟的名头加上纯熟的技艺,生意顺风顺水。可干着干着就不行了。一来李虫的收费比老金高,另外活儿一多,李虫为多挣钱,就粗制滥造,裱材上也以次充好,客人自然不会再登门。客人宁可多等些日子,也抱着画去找老金。
李虫见自家店前门可罗雀,艺真斋却更加红火,不免心生妒意。
这天,李虫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发愁,忽然他表哥上门来了。十多年前他和这个惯偷表哥分手后就再没来往过,前几年,这表哥来找过他,被他几句话赶走了。这回他还想赶他走,可话到嘴边却拐了弯,热情地把表哥迎进门。
李虫想起近日听说老金接了个齐白石画作的裱件,很是名贵。他想,老金店如果出了点事,客人就不会再上他的门了吧。
表哥告诉李虫多日没开胡了,流露出想借点钱花的意思。李虫自然不会借他一个子儿,却转弯抹角地提起艺真斋店里有一幅画很值钱……
没过几天李虫就听说艺真斋失窃,一幅极名贵的画被盗走。
翌日,李虫一早去了艺真斋,意思是安慰师傅。一进店门迎面看到一幅画让他瞠目结舌,正是丢失的那幅名画。李虫狐疑地问:“画找到了?”老金摇头。李虫又问:“那这一幅……”老金笑而不答。
李虫大为惊奇,同样的画能有两幅?他当然知道谁偷的画,一回去就找表哥,看他偷得的那幅画。那画竟和艺真斋挂着的那幅毫无二致,他蒙了。
他把那幅画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噢”了一声,他明白了。
装裱工艺中有一道工序,是把画的宣纸底层剥离掉,通常剥下的底层都很破碎。李虫想过,如果能把底层整揭下来,不就又得到一幅画吗?当然这需要极高手艺,他从未听说过谁能做到,老金一定是这么做的。
李蟲对表哥说:“这画是假的,不值钱。”表哥半信半疑。李虫又说:“不信你去艺真斋看,原画还挂在那儿呢。你留着也没用,卖给我吧。”他用不多的钱把画买了下来。
李虫抱着画就去了艺真斋,进门就喊:“师傅,我把画找回来了。”
老金接过画,看都不看就扔到一边。李虫说:“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傅。”老金说:“你说吧。”李虫拿起那幅画问:“这幅画是整揭底层得到的吧?”老金点点头。李虫扑通一声跪在师傅面前:“师傅教我。”
老金朗声说:“不可能!我早就把这个手艺废了。这次破例使出来是因为这幅画太名贵,必须先做个裱样看效果。”李虫叫起来:“为什么要废?有这手艺可以一幅画变两幅,可以赚更多的钱……”
老金喝住他:“为什么?就为一个字,真。做事要真,做人也要真。懂吗你?”说完,他拿过那幅画,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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