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切片大师

距离宇宙边缘1860亿光年，严格来说我和将我送到这个位置的附属物质单独组成了一个宇宙，虽然尺寸上小了点，处于宇宙之外，几乎是孤身一人，说几乎，是因为我仍然摆脱不掉维持我生命存在的附属物——一个完美的循环系统，每一个原子都被精确地考虑在内，每一个原子沿着时间运行所形成的线条——宏观运动与微观震动的叠加形态——被完美地首“尾”连接在了一起，众所周知，“尾”是不存在的，之所以加引号就在于其开放性，而它的终点就是每一个个人观测者的终点。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完美的循环系统”，就是将数以亿亿亿亿计的原子，通过极其艺术和精确的手法将每一根轨迹都首尾衔接，形成闭环，同时将我自己无缝嵌入原子编织成的细密结构，所谓的“无缝”正是将我自身的物质与周边的数以亿亿亿亿计的原子编制成的结构——克服了相互排斥和相互吸引的力——贴合在一起，这个“贴合”是真正的0压力、0距离的贴合，无论放大多少倍，从微观层看，也见不到一丝缝隙，而构成我自身的每一个原子也都被无缝衔接进了这套完美的循环系统，换句话说，我与之合而为一，如果不进行干预，组成我和这套循环系统的物质将无限循环下去——作为一个独立的宇宙——恒久地存在。

具有这般编织能力的——将每个原子都驯服得服服帖帖的，整个宇宙中只有两个人，而我现在周边的循环系统，正是出自其中一位大师之手，说这点不是为了炫耀，我只是用我最珍贵的切片收藏之一进行了最公道的交易。

没有人进行过这种冒险，几乎孤身一人脱离宇宙——为了方便表述，姑且称其为大宇宙——部署时间稳定器，就像我在切取其他的时间切片时要做的一样——小到一颗病毒，大到一个星系——总是需要先用时间稳定器先进行短暂固定，令其复杂到让人疯狂的实体线条（或粗或细，取决于其物质形态大小）停止生长，然后再将选定的时间切片——短可以是普兰克常量时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地球人就是这么定义的，也有人说是一刹那，那似乎是一种宗教上的时间单位），长到亿年（通常不会截取这么长，对宇宙扰动太大）——用时间切刀小心翼翼地剥离开来，如何在遒曲盘绕交错重叠的杂乱线条中精准识别出某个物体的时间切片的范围，并一个原子不落地将其剥离出来，这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学徒和不那么熟练的切片工有时候会犯各种错误，但像我这种水平的——可以说绝无仅有的，则会精准无误地将时间切片完好取出，然后放入特定容器，将其与宇宙其他部分隔离开来，然后恭喜，时间切片就完成了，一件艺术收藏品，纯粹的收藏品，或大或小，或长或短，但总会有人欣赏。

在我周边，有一个时间切片，这是我要求编织者帮我带上的，我还在学徒的时候完成的第一片复杂切片，切片客体是一个地球人（我就不解释地球了，总之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在切片完成之前，这个实体线条跟其他人类的并无区别，因为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一根彩色的线条，而且叠加在层层的线条之上，光捋清楚就费了很大功夫，当我将她从她的实体沿时间形成的线条中完整地切出一片时间切片，她就成了我一直携带的珍藏，对我有特殊意义，在此之前，我曾经连续失败了上百万次，最后一次失败是因为我少剥离了一个原子，当时我误以为我成功了，极其兴奋，但我的导师很快指出了少的原子所在的位置，留下的那个原子依然占据着一个切片的位置，就像一粒沙子卡在两片玻璃之间，阻碍两边的时间切片贴合到一起，这是一个错误，据导师说会造成一个所谓的“时间真空”，对我们没什么，但对于切片客体会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改变他们概念上的“未来”的走向，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切片后面的线条的其他部分会瞬间改变颜色和形态。

在此之前，所有的时间切片都是在宇宙之内完成的，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没有人想过要干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或者有人想过但只是一笑了之，没人会正经地要实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直到我——迄今最伟大的时间切片大师——想要实现这一宇宙间最伟大的壮举。我从人类开始练习时间切片，每一片都做到完美无瑕，到一个星球，到一颗恒星，到一个恒星系，再到一个完整的星系，对，没错，你们所知道的目前唯二的星系时间切片，其中一个就是我的作品，我无需夸耀，但事实正是如此。

如果你们对时间切片没概念，我可以再向你们描述一下站在我们的角度看待宇宙是怎样的结果，这是低等生物（三维及以下）只能通过想象得到的，但对我们就是实实在在的实体，如果你是一个正常生物，我就不用跟你解释，所见即所得，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但低等生物的视觉似乎缺乏“记忆力”，他们只能看到一个最基本的时间切片中的世界。举个最简单直观的例子，从纯粹抽象的概念来说，三维生物看到的一个球，如果沿着直线运动一小段时间，小球在所有的时间切片上的实体加起来，就会形成一个两头是圆形的柱子，这个柱子就是我们看到的实体，如果这个球沿着一个圆运动，那就会形成一个环，如果是一个不规则的曲线，那就会变成不规则的曲状实体。

当然如果从宏观大尺度上来看，宇宙中并不存在绝对的直线，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弯曲的，这是自宇宙诞生以来，事物发展的规律，不可更改，不可辩驳，大曲线套小曲线，小曲线又套着更小的曲线，有智慧的实体还可以是不规律的曲线。但是在微观尺度上，在较短的切片中直线是广泛存在的。

你再随着我的描述想象一下，如果沿着直线运动的球在运动的过程中不断变大，那么你就会得到一个锥形实体，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颜色不断变换，那么就会得到一个由好多段颜色拼合起来的实体，所以你应该就能想象出来一个人类的实体线条是如何复杂了，将其一生所形成的实体从外界区分开是怎样艰难的事情。

如果到目前为止你仍然不理解什么是时间切片，那我也不再解释了。

刚才说到，没有人敢于做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我正在做什么——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荒谬——我要切一片大宇宙的时间切片。

远处的宇宙呈现出以原点为中心向外发散的无数螺旋线，每条螺旋线散发出的光使得整个宇宙整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白色，螺旋越向外半径越大，并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向外生长，线条细密，中心则亮到几乎难以直视。

快到位置了，我已经在宇宙周围部署了5个稳定器，这是第6个也是最后一个，如果顺利，将很快能够获得进行切片的条件，为了将这些稳定器放置在宇宙之外，我不得不每一次都先将稳定器送至宇宙的最边缘，然后几乎横穿整个宇宙，其间不停地加速，整个过程要避开数以亿亿计的星球线条实体，才能脱离宇宙，要知道，当实体脱离宇宙后，它所对抗的就是整个宇宙叠加在一起的影响力。

我曾经无数次徘徊在那个叫地球的星球上，寻找有无进行切片价值的实体，现在也还经常去，它的自转，加上围绕恒星的圆周运动，再加上围绕星系中心的圆周远动，再加上从宇宙中心迸射出来的轨迹，使得它的线条呈现出分形性质的复杂曲线，其切片也难以辨认，当然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难度，这是应具备最基本的素质。

在地球上，附着着更多的更复杂的线条，就拿像我身边切片里的地球人来说，他们在地球表面衍生出五花八门的线条实体，说实话，像这种比较初级的智能生物，能够有这么丰富多彩的形态已经很不错了，但很不幸，站在时间切片大师的角度来看，绝大部分没有收藏价值，有失艺术水准。

当我俯视这些人类的线条实体，他们几乎所有的都会有极其规律的高频震动的曲线，而且这些曲线占据了他们生命的绝大部分，这是放在我们这个维度的高等生命来说的，换句话说，如果站在他们的维度来看，他们几乎一生都在地球表面极其相近的两点来回奔波，我也曾经请教过专门研究初级智能生命的大学者，他们对此说法不一，有的认为是一种宗教崇拜，有的认为是一种神经质般的简单的神经反应，有的更直接，干脆否认这种生命具有哪怕一丁点的智能，当然这属于比较极端的情况，绝大部分大学者都大致统一认为，这是一种为了维持生命而必须进行的一种能量交换活动，在我们看来则是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但似乎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取得了一些足以令他们骄傲的事情，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一些从这个星球表面延伸出来的线条，有一些的长度甚至已经延伸到很远。

当我看到几十万根线条相互交错碰撞，缠绕旋转，仿佛疯狂的旋涡，很多线条以各种形态在旋涡中终结，有的骤然变成红色，有的分崩离析成几根线条然后湮没在地球的线条实体中，有些在端点处骤然变亮，以自身作为代价转换成热量和光，然后颓然变黑化为焦土……几十万根线条形成复杂而混乱的集体形态，初让人困惑，然后有些许震撼，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的终点就在这巨大的旋涡之中，从他们的角度看来，就是生命的终结，很难想象，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汇入这庞大的集体形态之中，因为时间对他们来说是虚无、单向且无能为力的，终结即是终结，他们是时间的奴仆，时间对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正因如此，这种大规模的自我终结又图什么呢？

毫无意义——这种感觉充斥着我，我曾从各个距离和尺度观察过这种生物，远至几乎不可见，近到甚至深入过他们的实体，他们所追求的，他们所想的，我甚至在以原子级别的运动考察过，毫无意义，毋庸置疑。

相比于宇宙中主要的实体，他们的线条短得可怜，倏忽，猝然长逝，他们从未真正理解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或者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理解，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我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消耗，他们总是把生命消耗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仿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在线条延伸中生命逐渐颓败。重复，在线条的震荡中近乎定律般重复运动，对于生命来说有点过于规律了，原子的微观振荡也不过如此。彷徨，当独立观察他们的某些时间切片，你或许能够感受到他们似乎在思考如何突破生命的困境，甚至是维度，他们莫名其妙，徒劳无功。

我曾经与另外一个时间切片大师交流过一个问题：是否存在比我们所感知的维度更高级的维度，换句话说，我们是否被束缚在另外一种维度中，正如束缚这些切片中的生命一样。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无法完全随心所欲，我们能够逆着实体线条延伸的方向追溯到开端，每一条都可以，但我们无法跑到仍在生长的线条末端前面去，这意味着，我们仍无法理解宇宙的全貌，所有时间的叠加态，我是说所有，对于我们来说，仍存在着绝对的刻度与标尺，我们难以突破，或者说，与我们的意志没有关系。

在这由无数纷乱发光线条组成的宇宙外，我想我就是一套独立的规则，我所有的体征都是一个宇宙常数，而这些宇宙常数，可以由我自己改变。我突然忧虑起来，如果我自己组成的小宇宙的常数变了，当我做完该做的，想要回去，我还能不能顺利融入大宇宙，或者，当我的常数改变，大宇宙的常数是否能够通过某种更高的绝对介质也做出一丁点改变，这样当我回去后，整体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当我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已经到达了合适的位置，最后一个定位器开始部署，它将与其他的5个定位器一同发挥作用，为我的宇宙切片获得足够的条件，同时为我标定宇宙切片的绝对位置，这个绝对位置是指与这6个定位器所组成的体系确定出来的大宇宙的整体位置，在切片的过程中，必须排除掉运动的误差，因为当我切片操作的时候，我是置身于宇宙之内的。

其实有点令我遗憾的是，这个将要完成的宇宙切片总归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原因就在于那6个定位器并没有被包含在内，这是一个不完整的宇宙切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完美，并不能阻碍伟大的作品诞生。

我想起一次星球切片，原本我想将这颗星球完美无瑕地将其完整地切下来，全生命周期，自诞生到灭亡，但你知道，这些星球脆弱得就像泡沫，要完整取下来很困难，随着耀眼地闪光，这颗星球溃破爆发了，喷射出的高能粒子瞬间到了几光年外，然后从爆发的那点向后，这个星球萎缩成了几乎不可见的细黑线，其周围的宇宙空间开始向着它坍缩流动，周边的其他星体的线条也开始围绕这跟细线环绕渐近，最终合并到这跟细线之中。

这就是失败的结果，在宇宙戳了个窟窿！好在放眼望去，这样的窟窿不在少数，我也不用为此多么自责。但我知道，这个失败是很多生命的终结。黑洞，用你们的说法是这样，有天然的，有人为的，这个，就是人为的。

当时的失败让我回想起一个伟大歌者的诗歌：

最后一个定位器很快部署完毕，远处的宇宙依然闪耀着，以不可见的速度生长，但很快他们将短暂地处于静止状态。为了争取更多的切片时间，我将在即将进入大宇宙的时候启动全部定位器。

我开始全速往大宇宙而去，我回想起我的导师听到我想要做大宇宙切片时轻描淡写的反应，“哦，这是个有意思的想法，但有意思不代表明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人出现，你知道切掉一片宇宙切片意味着什么吗？”

“没想过。”

“那你知道那些被切取切片的生物是怎样的感受吗？”

“这个我知道，时间真空导致其感受发生畸变，从他们的角度说可能会发生记忆断裂，时间维度的不完整。”

“但对于宇宙来说，失去一片切片，可能是所有物质的灭顶之灾，在宇宙内切小切片不改变宇宙整体，一点改变肯定有另一点的改变作为补偿，但是宇宙切片呢，有什么来补偿？你又打算把宇宙切片放在哪呢？谁来欣赏呢？”

我哑口无言，没有什么能补偿一片宇宙切片，至少在已知的概念中是这样。这可能带来宇宙的割裂，我想，时间上的割裂，而且宇宙的大小可不是星球的大小，也不是星系的大小，这么大的尺度上，怎么取一片切片出来，也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

这些曾经困扰了我，无数次盯着蔓延整个宇宙的纷繁线条出神。

当我沿着一根硕大的恒星线条，寻找这颗恒星的尽头，想要挑出一片满意的时间切片，纵然我知道头顶呼啸而过的是曲线圆柱，只不过这个圆柱的直径大了些，曲率小了些，但面对云谲波诡的恒星线条实体，无论怎样，仍然有种错觉，恒星的表面近乎无限地延展，我怀疑这是否真是一条直线——在宇宙中不会存在，我怀疑是否能找出这么一片满意的切片，易切，好观赏，具有收藏价值。

一个重要的事情，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也最终决定了我能够实现我的目标，即完成宇宙切片。只切取需要的切片，不对切片对象有过多的干涉，这是我们最基本的准则，但是，总会有人打破准则，否则这个准则存在也没有意义。我目睹过一个学徒，可能是出于好奇的目的，将一个地球人类的切片收尾相接，这个切片稍微长了一点，用地球人的尺度衡量，大概有10的48次方的时间切片的厚度，或者更直接说来，他们称之为一日、一天、one day、Un jour.、ein Tag、하루、una die、день、24小时、86400秒、8.64×10^48普朗克时间，有意思的是，他们对于时间的度量正好等于时间切片的厚度。将这段切片首尾相接之后，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这段切片形成了一个循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在这段时间切片中的地球人类，将被困在这段切片内，一直不停地循环下去，它不会知道原因，它不停地随着时间的流动向前，但永远逃离不了，除非这个时间切片的实体被破坏，或者这个学徒大发慈悲，将它解放出来。

这是一个道德问题，就是当时间切片比较厚，切片的主体的意识存在与否的问题，当切片只有一片厚度的时候这个问题不存在，因为一片切片意味着没有变化，没有流动，而意识显然是需要物质流动的，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意识的存在，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通常的时间切片都是只有最薄的一片，不用背负道德的束缚，尤其是切取的对象表现出生命的迹象。

但是当切片比较厚，情况就变得复杂一些了，如果对象比较单一，比如一粒病毒，一粒细菌，就不用太过于担心，因为其行为本身就更像是一种随机运动，也更容易将其从周边环境彻底剥离，但切片对象是一个综合体的时候，就比较麻烦了，比如切一片完整的地球切片，必然要包含上面附属的生物，当切片较厚的情况下，上面的生物保留一段较长的生命，且环境没有改变，这就意味着，在这切片里的这些生命永远感知不到变化，他们的意识——如果还有的话——尚未被破坏，而这段生命将被孤立在这个切片内，甚至极端情况下，他们可能会意识到自己处在一段孤立的时间中，并为此感到无助、不解和惶恐，这就形成了我上面说的道德困境，我们是否应该为他们的这种状态负责，还没有定论，所以最好规避它。

位置差不多了，我启动了所有的6个稳定器，你几乎能感受到这些稳定器瞬间穿越几千亿光年相互起了作用，整个宇宙都被笼罩在其中，我并不能完全肯定宇宙已经达到了切片所需要的条件，但当身边掠过宇宙中延伸出来的第一条曲线，便能够确认原本疯狂向外生长的线条已经暂时停止了疯狂的延伸。

宇宙死了，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是暂时的，而且它自身感受不到。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宇宙中，去切取宇宙的一片切片——我似乎还没解释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如果你已经注意到了，宇宙的样子是无数从核心散发出来的曲线，那么你应该就能明白我要切取的那片宇宙切片是什么。

随着往宇宙核心前进，行星的线条越来越密，在极快的速度下，能看到一条线条的从灭到生，颜色、粗细以及缠绕着的小线条都在迅速改变，你能看到在星球的实体线条发端处轰然膨大成无数极其细小的交缠在一起的线条，这正是星球的诞生。你还能看到，在远处两个星系中以亿计数的原本规律而秩序的线条在相撞后形成的混乱且恐怖的巨大场景，很多线条从碰撞的节点处向外飞溅成脱离星系实体的射线，更多的则是被裹挟进星系碰撞后所形成的更大的新的线条轨迹，沿着新的方向生长下去。如果你看得够仔细，在两大星系碰撞之前，已经有一些从星系中放射出来的极细的线条，这些线条大多会有更复杂的轨迹形态，很明显是经过生命调制的，有些并行的线条在刚放射出来没多少距离就只剩下一条继续向外延伸，即便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也可以想见，无非是生命间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而互相残杀。我突然想到，这个过程似乎会是一个好的时间切片，等我完成了宇宙切片后或许会有兴趣找一找。那些在短暂竞争中胜出的线条绝大部分湮灭在茫茫宇宙中，有些在湮灭前流转在各个临近的星球实体线条上，绝望地挣扎过。

面对宇宙的图景，我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到底我们看到的这个宇宙是真实的，还是那些切片中生物眼中的宇宙是真实的，时间的叠加态是真实的，还是每一个独立的时间切片是真实的，如果只有我们能够看到宇宙的这种形态，那我们是被宇宙排斥在外，还是我们凌驾在宇宙之上，我们是高屋建瓴，还是自娱自乐。

距离宇宙核心已经不远了，从宇宙中心迸发出的线条细密而平直，几乎没有什么间隙，一个白色的圆球嵌在宇宙正中，从内而外亮度递减，直至能看到从中延伸出来的杂乱线条，这是空间放大的后果。据说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这个爆炸是真正的无中生有，包括我们，爆炸的时间难以度量，但可以几乎肯定，这个时间就是时间切片的厚度。爆炸产生的尘埃在几个时间切片厚度内逐渐聚合形成了宇宙的基本实体，并随着能量密度的迅速减小，彼此之间作用的关联变得很小，如果把宇宙比作生命，可能在刚开始的几个时间切片厚度内就走到了生命的大半，随后就是漫长的衰亡，虽然仍在生长，但前途已然暗淡。

著名的编织大师帮我编织的循环系统发出警报，温度已经异常地高，要支持这个循环系统已经变得困难，在宇宙的影响下，循环系统的分子线条已经开始出现断裂，即便是只有几个，也将会迅速蔓延，引起整体的崩溃。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解决做宇宙切片的问题，同时也规避可能会产生的风险。”

“宇宙起源于大爆炸只是传说。”

“我就是要去找那个大爆炸的原点。”

“如果不存在呢？”

“那我就切出最靠近那一点的一片宇宙切片，至少是我们能够处理的尺度。”

“从某种意义上说，传说中的那一点不在这个宇宙之中，即便是我们，也应该难以触达。”

“……”

“我也无法想象在靠近那个原点的空间中，宇宙物质将会以何种形态出现，现有的切刀可能无法使用，甚至切刀本身在那种环境下也难以维持。”

“……”

“即便宇宙原点存在，你也恰巧能够完成这一切片，你准备将这个切片如何处置？要知道，这个原点切片就是整个宇宙，即便仍在宇宙之中，有所改变也会对现在的宇宙有影响。”

“……”

沉默，沉默，沉默。

这些问题我都没回答上来，也确实回答不上来，这些都处在未知之外。

我已经在宇宙核心由大爆炸产生的物质实体所形成的线条中艰难前进，线条高温且细密，像一只温柔的手缓慢、温柔而坚定地剥离我周身的循环系统，我无法确定距离宇宙的原点还有多远，只有大概的概念，好在我仍能判断前进的方向。

我可能会来不及达到宇宙原点，这点显而易见，或者到达之后，宇宙原点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状态存在，或者无法处理，或者顺利完成切片后，其他的完全无法有任何作为，可能我无法向任何人证明我完成了宇宙切片，没有藏家，没有受众。

继续向前，当我仍在试图找到那可能存在的宇宙原点时，视野从纯白突然变成黑暗，有点奇怪，一定是有什么改变导致了这一变化，我调整位置，向来时的方向回退了一点，视野又重回到纯白的状态，没有任何过渡，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当仔细审视了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一点点值得注意的情况。在我前面，一个时间切片厚度的前面，有一个直径为单个时间切片厚度的黑点，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它，还没接触到，我的手就像插进了一个漏斗中，最靠近黑点的地方尺度小到了几乎为零，但仍能分辨出来，我把手缩回来，又变得完整无缺。

宇宙原点？我不太确定，与其说原点，这似乎更像一个空间，宇宙全部的物质压缩在这样的尺度里，按理说应该是无限致密，但现在显然空无一物，空无一物？我质疑自己，在这样的位置，以这样小的尺度，却形成了空无一物的空间？我又向前，我自己的一半停留在黑点外面，一半已经进入，我转头观察，宇宙被分成了两大半，一半充斥着无数细密发光线条，另一半是空无一物的黑暗，我能感知到自己完整的身体，但只能看到尚处在白色半边宇宙的那一半，还有勉强维持完整形态的循环系统的一半。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会发现我就像要被吸进了那个黑点之中，但整个过程只进行了一半，我尝试往外倒，没有丝毫的困难，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前进，我能看到原本占据半个视野的白色半边宇宙迅速缩小，直至变成一个难以分辨的白点，往前，似乎没有尽头，循环系统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宇宙原点在哪里？这就是宇宙原点？空无一物的空间？我不知道空间有多大，看样子似乎是无限，我突然有点害怕，是不是我进入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切片内，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我开始朝着远处的白点退去，转眼白色已经布满了整个宇宙，我又脱离了黑点，没有遇到什么阻拦，至少我的意志仍然在起绝对的作用。

一个如此小的尺度，一个无穷无尽的空间，空无一物……一个我不愿意承认的想法闪现

——宇宙原点切片已经被取走了！

被谁？被谁！我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先于我有能力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要知道此前能够完成星系时间切片的只有两个切片大师，另外一个据我所知生命已经终结，变成了随宇宙生长出线条的实体，就是说已经被圈进时间的车轮，而不是超脱于它。

宇宙原点，如果真的存在的话，确实像被已经取走了，如果不存在，那太奇怪了，没有第一个时间切片，就没有其他的宇宙切片，当然可能第一片宇宙切片就是现在外面的那一层，但这样宇宙就不美了，无法想象宇宙诞生在这么一层中，而不是一个原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前面的时间哪去了？那一点的时间。

宇宙又重新开始了生长，随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