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初阳
我出生在零一年的一个春天,听母亲说那天天气还算不错,是少有的一个大晴天。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和爷爷那一辈农民不太一样,好歹有上过学到初三,后面读了专科分配下了厂,那时候好像在搞什么建设,我年龄太小已完全记不清楚了。
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不到20平米的家属区小房间里,房间虽小,但还是勉强分成了一间卧室,一件客房和一间暖炉房,我的小床就放在暖炉的旁边,床和火炉中间有根木杆隔着,这么做好像是因为我小时候睡像太差,总是滚下床来。卫生间在楼道里,厨房和小屋是公用的。
在家属区的门口就是父亲上班的厂子,一年四季都冒着黑烟,家属区和厂子只有一围墙之隔。就在这个冒黑烟的工厂外面有一家拉面摊子,老板是个大高个子,好像是个东北人,说话一大股北方地区的味道,他每次出摊都会在拉面的木桌旁放一个还算新的木箱子,吃碗拉面的人都会自觉往里面丢三块钱,而且他人很老实,又能吃苦,相比父亲厂里的那个上海大高个,我更喜欢他。至少他不会在我刚打完针的屁股上来一下子。
那时候厂子效益还算不错,一个月能领个千把块,父亲单生的时候还好,现在有了我和我妈就不太够用了,再加上我身体不好,爱生病,家里就变得十分拮据了。其实我那时候特别喜欢生病,因为每次生病都可以去吃一碗厂子门口的拉面,相对于五元一碗的羊肉粉,三元一碗的拉面算是相当实惠了,热热的一大碗下肚可谓相当的实在了。没有肉,但是胜在面条筋道,量还多,厂里的工人中午来吃一碗也能抗饿到晚上六七点中,更别说小时候的我了,能吃下半碗就相当不错了。后来卖拉面的大叔还推出了‘小孩拉面‘,就是量减半,自然价钱也减半了。
后来慢慢和他混熟了,就直接叫他拉面叔,说来惭愧,直到高考那年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厂里的工人叫他张拉面。
“张拉面,一碗拉面,大碗。”
“张拉面,我也是,记得多放辣。”
“好勒,马上来!”
拉面叔是八二年来这里的,至于他为什么背井离乡来到我们这个地方已经不得而知了,据传言好像是因为读书时偶然间读到了白居易的一首描写南方美景的诗才来到南方的,想不到他这么一个粗犷的大高个子也有如此诗意。再看看当时的我,背一首《静夜诗》都要死不活的。有时候我会拿这事和他开玩笑,“面叔,听说你因为一首诗才来我们这里是真的吗?“
他的回答每次都如出一辙的只是微笑,就这么问了几次,我也就厌烦了,再到后来就淡忘了,再后来,又有传言说他看上了一个去他们哪里读大学的南方姑娘……
零八年汶川大地震我们这边也受到了波及,时不时的余震让学校不敢再上课,早早的就把我们放出了校门。那天我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一个大妈在家睡觉被余震震下床慌忙逃下楼来,结果忘了穿鞋,还哇哇大叫;另一件事就是拉面叔叔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捐给了灾区。他捐款的时候没人看到,只是据厂里组织捐款的人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悄摸摸的给了他一个黄色的信封,打开后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额纸币,大多都皱巴巴的,但无一例外被叠得整整齐齐。。。。。。
后来我去了城里读书,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只有一个月的月末才会回家一次。记得有一次我月末放假回家,那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记得特别想吃拉面,就像小时候一样来到拉面叔的摊子前。
“面叔,一碗拉面,对了,多少钱来着。”
“诶呀,是小李啊,怎么?放学回来了,好久都没看见你了。给什么钱啊,叔请你吃。”
“那怎么行?叔你也不容易。”
“咋啦,长大点了就看不上叔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那行,谢谢叔了。“
简单交谈以后他又去拉他的面条去了。
好久没回来了,我这样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厂子里的大烟囱已经不再冒黑烟了,厂子也重新整修过了,好像是被哪家大公司合并了,父亲也当上了他们车间的班长,我家也搬到了下面的农贸市场,家属区早就差不多搬空了,年轻的都走了,就剩下了一群老人还在这里留守着。
正思索着什么,突然看见一位老太太缓缓起身,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到一个破旧得木箱子前,丢了三块钱进去。嗯?怎么还是三块钱。我一脸疑惑的看着拉面叔,他仿佛也看出了我的惊讶,只是淡淡的说道:
“贵了,老人家们就不来吃了。“说着,他的手里依旧拉着面条,双臂是那样坚定,毫不拖泥带水。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把拉面叔的事发到了网上,拉面叔一下子就火了,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为了人民怎么怎么样。。。。。。
再后来,我放假在家,一大早就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我被吵得有点不耐烦了,就爬起来往窗口望,这一望不要紧,只见一排排车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小轿车,面包车,长安车,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鸣笛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我再定睛一看,他们的目标仿佛都指向了一点,就是一早出摊在厂子门口卖拉面的拉面叔。
我赶紧穿衣下楼,直奔工厂门口,因为我知道一条小道,所以没被堵着。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我还是没压住心中得惊讶叫了一声,很大,但似乎没人搭理我,我好不容易挤到拉面叔所在的摊子前,却又被人潮向后拉了回去,就这样一来二去,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拉面叔,还看见一大堆人用手机对着拉面叔又拍又戳,似乎恨不得把他装进手机里占为己有,还有一些穿着大红大绿衣服的人在他的摊子前一个劲的蹦跶,嘴里喊着:“老铁666。。。。。。”
一下午的时间,拉面叔一碗拉面也没卖出去,只是重复着一问一答的动作,然后眼睁睁得看着别人拿走自己的肖像扬长而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人潮过后我去看他,他没有出摊,我便去他家找,还没等我进屋,就看见门口呆呆得坐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眼神呆滞,那正是拉面叔。一个星期不见,他仿佛老了好多,只是一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远处无云的灰暗天空,默默叹息。
这一天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张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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