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初冬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电话说:“三妹在从阳明山返回途中,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现正在医院抢救。”
当我赶到医院时,三妹已躺在急救床上,输着氧气,双眼紧闭。我伸手摸了摸三妹的头,试了试呼吸,并唤着三妹的名字,但已毫无反应。我祈求医生要想尽一切办法救活我妹,可一切都成了徒劳。从拔下氧气管那刻起,我的心就像打烂的玻璃瓶一样碎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呼喊着:“三妹,三妹……”
我三妹的生命停止了,还没来得及与亲人们,与自己费尽心血养大的一对儿女道个别,说句话。我歇斯底里,捶胸顿足——说好是上阳明山为“七祖佛爷”十月初二的生日庆生的,可这大慈大悲的肉身菩萨啊,怎反倒带走了我妹的性命呢?三妹毕竟才四十出头,眼看苦尽甘来,却如此般抱憾而去。
我们四兄妹,都出生在20 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家七口人,父亲是民办教师,主要靠母亲出集体工拿工分支撑家庭。由于家里人多劳力少,到年终结算时,总是生产队里的超支大户,分不到多少粮食和其他物品。一年当中,一家人的生活大都靠借来维持。
在这种情况下,三妹毅然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初中毕业后,便回家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养家。十三四岁的女孩只能算半个劳力,拿大人一半的工分。但三妹心灵手巧,吃苦耐劳,很快就得到了大人们的认可和喜爱,工分也越挣越多。家里多了一个劳力,各方面都有了一些好转,尤其使我们读书的三兄妹的学习条件得到了改善。后来四兄妹中,只有三妹在农村生活并成家。但三妹从没埋怨过,更没有图求任何回报,反倒生活得很滋潤快乐。我记得那时,三妹当上了生产队里的“武装民兵”,背着三八式步枪,飒爽英姿,好漂亮。这是三妹留给我唯一的一次最美丽的记忆。
待三妹出落成了漂亮大方的姑娘后,也有不少改变命运的机会,但都没有撼动其安心在家的心思。在武汉工作生活的大舅,因为喜欢女孩,特意欲将三妹接到武汉做女儿,并安排工作,长期定居。但三个月后,三妹又回到了家里。三妹说,在家里生活惯了,我还是离不开父母和哥妹们。现在想来,若是当时三妹真留在武汉了,生活肯定是不一样的好,但三妹为家庭的担当和做出的牺牲,肯定会少些。这也许是三妹的初衷吧!农活的辛苦,没有抹去三妹青春的色彩,却塑造了原本美丽善良的心灵;委屈了自己,牺牲了自己美好的生活,换取的是家庭和亲人的安详与幸福!
从武汉回来后,三妹便与同村一小伙子相恋并成家,相继育有一儿一女。因离父母近,三妹承担了更多照顾父母的责任。农忙时,干两个家庭的活;老人家有个病痛,早早就到场打点侍奉。此时的三妹,不仅要兼顾好两个家庭,更要养育好两个孩子。生活的忙碌,世事的繁杂,考验着三妹的勤劳和坚强。三妹省吃俭用,送儿女到县城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起早贪黑,砍柴担水,养猪种菜,补给着家庭的日常开支。后来,三妹一家在县城置买了房子,过起了城里生活。眼看着儿女渐渐长大,上了大学,三妹脸上难掩那真诚的憨笑。然而,自己却劳累成疾,患上了严重的高血压。医生说,四十多岁,血压这么高,以后要多注意调养!可三妹只是默默应许,不轻易与家人提起,更未居家调养过一次。那年,我强迫性地将三妹送到省城医院住院治疗,但效果不佳。出院后,三妹又坚持在一家酒店打工。三妹常说,两个小孩读书花钱多,我挣点,贴补贴补。还安慰家人说,血压高低没感觉,头不昏不痛,没关系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愚蠢的自欺欺人啊!事实证明,三妹的匆匆离去,是她未重视自己身体和家人们视而不见、未尽到责任所酿成的灾祸,也是我这个长兄一生中最大的切肤之痛。我愧对苍天,愧对亲人,更愧对善良的三妹!
三妹生前常念叨工作难找,要请我这个大舅舅多关心外甥,帮忙找找工作。然而,现在儿女都有了工作,自己却不能看见了。三妹的儿女结婚时,上上下下,欢天喜地,但我却在婚礼举行的现场墙角偷偷哭泣抹泪。原本可以参加儿女婚礼,为儿女送上祝福和红包的三妹,现在只能由别的女人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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