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
章月路
(前言:题目是孙燕姿的一首歌,“克卜勒”这三个字是天文学家开普勒的另一种音译。“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
整首歌的歌词围绕星体运动描绘了对故人魂灵的深切想念,以及告诉对方自己现在一切都好。斯人已逝,所幸还有爱的奥秘永驻心间。前奏很特别,像是从遥远星球发来的电波,谁说天上的星星不说话。所有人都想从别人那里得到爱,不一定是爱情的爱。《克卜勒》远不仅仅是一首情歌。
“每个人都是一颗孤独的小星球,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经重叠交错;你用足以点亮夜空的光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不管以后是否能再相遇,我都会记得你的光芒。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让我们延续/用尽所有思念/唱一首歌给你。当你沉浸天空那条冰冷的银河,我真希望粼粼的波光够温暖你。——写在《爱乐之城》、《寻梦环游记》上映五周年和笔者外婆冥诞九十周岁之际,愿你我都能从亲友爱人那儿无条件的爱里得到无限治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梦里梦外,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
我还记得那是2014年的早春,那一天本来不是我的班,但同事陈丽阳因为家里有急事找我换了,我只好呵欠连天地挤上了公交车往馨辰影楼赶。我当时的工作是在那里当化妆师。今天要说的,便是那天遇到的第一位顾客的事。
二月底长江下游地区的天气还是又湿又冷。车上也没有暖气,为了保持必要的通风透气,还不能把窗户全关了。风时不时飕飕地从窗缝里溜进来卷成片儿地吹着脑门,冻得人发抖。我把鼻子和嘴缩进围巾里,一手抓着拉环,另一只手牢牢插进口袋。车窗外的天阴沉着,好像还下着小雨。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昏昏欲睡。
无聊中我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打算听点歌提提神。一点进听歌软件,系统跳出新歌提示:孙燕姿新专辑《克卜勒》。哦?这是什么奇怪的歌名,我好奇地点进了链接。
低吟浅唱的调子,如水般的旋律淌进了我的耳朵。
“等不到你/成为我最闪亮的星星/我依然愿意借给你我的光...”
嗯,好听。大早上赶着去上班的烦闷也没有那么重了。
“投射给你/直到你那灿烂的光芒/静静地挂在遥远的天上...”
我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思绪也被拉回了三年前,好像也是一样的早春,一样的天气,一样的公交车上。当时的广播里,主播正在宣布孙燕姿的婚讯。当时的我,还没从化妆学校毕业,那次是在实习报到的路上。三年,那么远又那么近。如今燕姿已为人妻为人母,我也从影楼的小见习成为了熟手,在我的化妆刷下见证了一个个美丽新娘和一张张婚纱照的诞生。
“...挂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孤寂/提醒我/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还记得那时我吭哧吭哧地背着我的三层铁皮工具箱,重地把我人都压矮了,等气喘吁吁地到了影楼,后来成为我师傅的马柯姐笑地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这里什么专业工具没有?你怎么还傻乎乎地自己从学校带来!”那天我见习的第一个顾客就是来拍婚纱照的,大概我注定就是和给人化新娘妆有缘分吧——唉,不过那时我自己刚分手不久,就像歌里唱的一样,只是一颗孤单寂寞冷的星星罢了!
“...浩瀚的世界里/更迭的人海里/和你互相辉映...”
2011年2月那天的广播里,那个声音柔和的男主播说的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31岁的孙燕姿和相恋5年的男友纳迪姆就要结婚了,我作为她的老粉,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激动,一时间竟有些语塞。我想说,她唱了那么多的伤感情歌,希望这一次,她自己人生大事的这首歌,是一首幸福情歌。让我们一起祝福她。”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
到站了,我下了车,远远看过去,好像顾客已经到影楼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是您二位今天的化妆师小林,”我一边收伞,一边推门,女顾客闻声往门这边看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同事临时和我换班,来得匆忙,不好意思迟到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就开始服务。请问二位怎么称呼?拍单人还是双人?”我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两位顾客,他们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实又拘谨,手握在一起。男的大概四十出头,一堆抬头纹,眼袋明显,嘴角有点往下耷拉。中等身高,干瘦,弱不禁风的样子,打扮老气:胳膊上搭着一件冲锋衣外套,身上穿着和年龄明显违和的学院风菱格毛背心和褐色的厚灯芯绒衬衫、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黑色便裤,皮鞋的成色也算比较旧了。全身上下只有五官还过得去,可惜脸色蜡黄,还因为严肃略显凶相;而且头发也已经谢顶地只剩一层薄发勉强盖住头顶;女的看起来很年轻,可能和我差不多大,二十来岁;她大概刚1米6,身材一般,上半身穿着拉链拉到下巴的薄羽绒外套,下半身穿着及踝的宽松百褶长裙和平底棉靴,看不出什么女性的曲线美,但在保守和板正中透出些许亲和力;面部底子没有男的好,但眉眼间有种温婉文静的气质,而且肤白,我想等会儿就用能尽量凸显她古典美的化妆技法。
女顾客一直盯着我看,“没关系不打紧,前台已经和我们说过了,我们也刚到没多久,没事。我姓俞,治愈的愈上面;这是我爱人,他姓童,童话的童。我们来拍婚纱照。一会儿就麻烦小林老师了。”她的善解人意、温柔有礼让人很舒服。男顾客有点腼腆地微笑起来,蜡黄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晕,比刚刚第一眼顺眼了些,用现在的话说,可能就是反差萌带来的可爱吧。
我在心里微挑了一下眉,虽然也给人化了三年妆了,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关系组合都见过,但每次看到这种差了得有十岁的老少配,还是会下意识的默念一声,“哎——呀,啧。”当然,面对顾客时的表情管理我还是有分寸的。
“好的俞小姐,您客气了,叫我小林就好了。对了,你们选好要拍什么套餐和风格了吗?”
俞小姐点了点头说,“嗯,前台给我们看过你们的样片了,我们想拍比较温馨简单的就好。先用自己的衣服拍第一套,再换婚纱拍第二套。”童先生眼含笑意,在她说话的时候静静地看着妻子的脸。
我有点犹豫。即使我尽力把妆面做到最好看,但就冲他俩穿来的衣服,估计上镜效果也不咋地。前台冲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估计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劝说无效。“好的没问题,请二位随我来化妆室。”我只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了俞小姐,您的羽绒外套最好先脱掉,因为我看它是白色的,怕等下会被化妆品弄脏。”
“好的,”两人进了化妆室,俞小姐突然让童先生帮她去储物柜里拿发卡,然后对我眨了眨眼,轻轻拽了拽我的手——我这才发现她拉下羽绒服外套后,小腹微隆。“小林,”她对我小声说,“其实我就是在点评网站上看到你们家有孕妇可用化妆品,而且评价不错,才拉着老公过来的。他还不知道我怀孕了,我想等下个月他生日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也请你帮我保密哈。”我略一怔,连忙答应,“好的你放心,你先坐,我把工具箱拿出来。”
从柜子里取出孕妇专用化妆品工具箱后,我一边给工具消毒一边对童先生解释说,“童先生,因为新娘妆会要化比较久,如果我先给你化男士妆的话可能等您爱人化完,您的妆会被脸‘吃’回去不少,又需要重化,所以您先稍事休息,等我给俞小姐化好再给您化。不好意思这不刚开年,我们好几个化妆师同事还没从老家回来,今天就只有我来服务二位,有哪里照顾不周还请你们多谅解。”
“好的没事,你慢慢来,化好看一些。”童先生找了个椅子坐在俞小姐身后。
“瞧您说的,您爱人本来就好看,我们化妆师要做的只不过是放大女人的美。”我开始给俞小姐梳头发,一边说,“不过呢,虽然就我一个人,但估计今天顾客不会太多,你们又是我们新年开工的第一对客户,我会尽量给你们弄精致些。”俞小姐笑着看看我,又看向化妆镜中的自己,眼角带着多数新娘都会有的幸福神色。
给俞小姐化妆编发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他俩都是老师,在同一所中学,女的给学生做心理辅导,男的教物理。俞老师26,实际年纪比看上去略大两三岁,童老师其实才34,可能因为脱发厉害加上气色不佳所以看起来像四十几了。
“不瞒你说,最夸张的时候我们还被人误认作是父女呢,”俞小姐咯咯地笑起来,把头转向她爱人,“有一次的士师傅很吃惊地对我老公说,你应该还不到五十吧,女儿就这么大啦?”我听完也忍俊不禁,童先生在两个女人的笑声中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子。
“好啦俞老师,俞美女,我们第一套妆面您看看满意不,还有哪里你觉得想要调整的可以和我说”我扶着俞小姐的肩膀,和她一起看向镜子。镜子里,坐在后边的童先生也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俞小姐左右转了转脸,“挺好的,小林你刚刚还说第一套妆比较淡雅日常,我看已经很漂亮了,那搭配婚纱的第二套妆得好看成什么样,呵呵...我相信你的技术,就这样可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拍第一套照片了,老公你觉得呢?”
“非常美,不过,我还没化呀,”童先生有点羞涩地挠了挠头,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俞小姐也乐了,“瞧我都把你给忘了,你快来坐到这个椅子上。”
给童先生化妆的时间很短,加上吹头发也不过二十分钟,不过这个过程中他和大部分男士一样都很无所适从,在化妆椅上正襟危坐,身体本能地抗拒,眼睛紧闭;我要不断提醒他才稍稍放松一点,但很快又恢复局促不安的状态。让他睁眼看镜子他好像也不知道往哪儿瞅。
两人应该都是头回拍艺术照,摄影师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让他们进入状态。前台告诉我原本定了十点半的另一位顾客取消预约了,我正好没事,就坐在摄影布景棚旁的椅子上玩手机,偶尔往俞小姐和童先生那儿瞄一眼,看看他们拍到哪儿了和需不需要补妆。
第一套拍好了,我告诉俞小姐和她老公去前台拿点免费的小点心垫垫肚子,估计要拍到中午了。俞小姐笑笑说谢谢我的提醒,她出门前就考虑到这点了,把早饭没吃完的粥装在保温壶里带出来了,现在正好去储物柜里拿出来和老公喝一点。我说没事,你们想配粥的话就问前台要点饼干威化什么的。俞小姐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二人去衣帽间挑好换好婚纱西服后又重新回到化妆室。
俞小姐上半身披了一件米白色的绒坎肩,系了扣,秀气,也老气。主要是看不出内里的款和样。但从下半身来看依然是挑了一件样式平平的婚纱,和她自己穿来的衣服一样。既非能体现玲珑感的修身鱼尾裙,也不是有裙撑的可爱蓬蓬公主裙。不带任何华丽拖尾,就是一条没什么形、自然A字下垂的长裙。裙摆下换了一双白色蕾丝微跟鞋。这条婚纱说好听点叫简约,说不好听就是没有任何特色,恐怕把她自己那条百褶裙上的褶子都熨平了再改回白色就是这副模样。
我正想着怎么换着法子说点好听的,俞小姐先开口了。
“我看这条婚纱是你们店里最新的,样式也正好是我老公和我喜欢的,加上坎肩刚好可以遮住肚子,过完春节这不是...胖了嘛...就选了这件,小林你觉得好看吗?”俞小姐闪烁着丹凤眼,双手拢着放在小腹前,赧颜又略有点天真的神态让她即使穿着婚纱也像个学生。
“啊我觉得很好啊,很适合你呢,衬得皮肤更白了,端庄又优雅。”我违心地应和着,心里吐了吐舌,能不新吗,这婚纱估计从买回来就没什么顾客穿过它拍照。俩公婆虽说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但审美是真的老古董啊。
俞小姐听完很开心地和童先生对视了一眼,又接着对我说,“那就麻烦你可以开始化第二套妆啦。”
正儿八经的新娘妆比较费时。等待过程中,我瞥见童先生有好几次忍不住困意差点睡过去了,俞小姐在镜子里看到了以后让童先生去外面沙发上眯一会儿,童先生都是摆摆手,继续坐在椅子上等。
“你们夫妻感情蛮好的嘛,”我一边用刷子蘸取眼影一边打趣道,“有的丈夫一听要化很久,干脆直接出去溜达了,叫前台等他老婆快化完了再打电话叫他回来。像童先生这样坚持要第一时间看到化好妆的新娘子,是少数。”
“是呀,想多陪陪她嘛。”穿着小号西装仍显得有些宽松的童先生这次抢先回答了我,眼神倒比很多婚礼上宣誓忠贞不渝的新郎要真诚许多。
俞小姐抿了抿嘴,不知为何看起来反而没了前头的开心。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在想,要不一会儿我把坎肩的扣子解开也拍一两张?...反正,能后期PS的对吧,实在不行就劳烦修图师回头把我修瘦一点。你说呢老公?”
“我早就说你多虑了,哪有发胖,你的肚子和年前比没什么区别呀。我支持你不同风格都拍一张。”
“好。”俞小姐这才甜笑起来。
拍完第二套后已经中午1点了,跟我预计的差不多。童先生俞小姐一迭声地和我说不好意思耽误我午饭点了,我客套两下后也让他们赶紧先找地方吃午饭。童先生去储物柜拿他们的个人物品。正当我收拾工具时,俞小姐走进化妆室塞给我两颗糖。
“这是我出门时就放在包里的,今天不是拍婚纱照嘛,我就抓了一把,不许拒绝喜糖哦。来的时候我给你们前台塞了两颗,刚刚也给摄影师了,前面化妆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你。”
“谢谢你呀俞小姐,那我就蹭一蹭你的喜气讨个彩头啦。很荣幸今天能见证你们的幸福,祝你和你老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喔!”说完我突然觉得有点莽撞了,还不知道人家结婚多久就祝人“新婚快乐”。来拍婚纱照的顾客常有给我们发喜糖的,这四个字简直成了口头禅。
“谢谢你小林!其实我和我老公去年这会儿就已经领了证,后来一直在忙房子装修的事,国庆才简单请几个亲友吃了饭。原本计划过年摆酒,结果年底我查出来怀孕,想着月份大了就不好拍了,夜长梦多的,就守着你们家影楼,初七一开门就过来了。”
“呀,那真是有缘分了。等照片出来你喜欢的话,多推荐朋友来我们影楼拍噢。”
这时童先生从外头推门进来,“卉如,咱们走吗?”
“好,马上。”俞小姐打开手机对我说,“小林,今天认识你真有缘分,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像我一个很要好的发小,总想和你多说两句话。方便加个微信回聊吗?”
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欣然答应,“啊,好,当然好,不过加了我的微信就要在大众点评上给我好评喔。”我朝俞小姐眨眨眼,一边打开微信。
“哈哈那当然,今天太辛苦你了。嗯通过验证了,你叫林洁是吧,没问题,我回去就给你写好评。”
“嘿嘿,赶紧回去吧,期待你们的成片。噢对了你们带伞了吗,外面好像还在下雨。”
“带了的,你也赶紧去吃午饭吧小林,感谢你啊!”童先生拍了拍手里每一扇伞面都整齐叠好的伞,俞小姐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
中午,我和前台正捧着盒饭边吃边聊,她看了眼电脑突然说,“诶,正月初七来的那个俞小姐你还记得不?”
我停下筷子,“记得啊,我和她还互加了微信,怎么了?”
“这人可真奇怪啊,刚拍完不到一周就一直催修图...本来我们不是大概要一个月才可以给客人出片嘛,就算加急也要两三周。这我之前也和她说过,但她还是一天能催三五回,烦死。结果片子修好也冲洗裱装了以后给她打电话,她反而又说没空取,一推再推的。”
“啊,她怀孕了嘛,可能忙产检什么的吧,这也正常。花了钱的,肯定不会不要,你急什么。我们这儿照片不是能放三个月吗。”
“放是能放那么久,但她老公不能来取吗,真是的。诶,要不你也微信催催她,我看她那天对你挺热络的,兴许我的话不管用,你说就有用呢。”
“少来,她可能就是一时兴起随便加的,后来我们也就只说过两三句话。你再等等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话是那么说但心里也觉得不对劲。吃完饭以后,我给俞小姐试着发了条微信问她最近怎么样,有空来店里看看婚纱照是不是满意呗。
今天下午暂时没有预约,我犯着饭困正昏昏欲睡时,手机响了两下,是俞小姐的微信,我打开一看:
“不好意思小林,我爱人十天前去世了。前两天刚办完丧事,我这边要住院待产了,家里没人也邮寄不了,能麻烦帮我把照片先收着吗。等之后我再去取。”
我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感觉血液都凝结了。这才三个月不到,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憋住呼吸,有点颤抖地点开俞小姐的朋友圈寻找蛛丝马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了。才发现她在5月2日发了一条动态:
各位亲友、领导、同事:童劲松老师不幸于今天凌晨2点半病重离世。感谢各位对童老师生前的关心和照顾。
永失吾爱。
咣当一下没拿稳,手机从手里跌落,被我吵醒的前台迷迷糊糊从折叠床上起身,“林洁你干嘛啊...”我拾起手机,跌跌撞撞地拿过去给她看。前台揉揉眼睛,一瞬间也清醒了,不可思议又惊恐地看着我。我们也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她当时催图催得那么急了。
“啊?他,他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5月2日...5月2日,啊,五一假期我和小姐妹在外地旅游来着,可能不小心就划过去了...糟糕,那我刚刚那条问她的微信...可不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而想到俞小姐肚子里还不足月的胎儿,更是心里一紧。
我硬着头皮回了她一条消息:
“天哪太遗憾了,节哀啊俞小姐,你千万保重自己身体,孩子一定会顺顺当当地生下来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个事。等你的孩子出生了,你也出院回家了,之后方便的话我们再给你送上门。”末了又赶紧加上一句,“这期间我们会好好保管您和您爱人的婚纱照的,请放心。”前台在我旁边看着,也跟着猛点头。
几分钟后,俞小姐回:谢谢你小林,那就麻烦你们了。
后来我登门拜访俞小姐家时,已是14年年底。
六月份她和童先生的女儿出生了,七个多月的早产儿,好在有惊无险,母女平安。出院时俞小姐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劲松,老天保佑,女儿和我一起平安出院了。今天带晶晶回家,她的眼睛很像你。
图片是她的手和女儿的小手拉在一起。
唉,要是童先生能亲眼看到该多好。我摇摇头。
一直到俞小姐找我前,我和前台都没再问过她何时来取照片。老板来巡店时曾问过这谁的照片放在影楼一直不取,后来我便和前台说要不先放我那儿吧。等她身心都平复过来了,大概就会想起来这事了。就算一直想不起来也没事,等哪天我要搬家了就和她联系,交还一下照片。彼时我交到了新男友,只是两人离得有些远,正计划着找合适的出租屋搬一块去。
12月,我们这里下起了雪。俞小姐是大概周四和我约的时间,她本来说自己过来拿,我问了她家地址以后发现离表姑家不远,正好表姑叫我周六晚上过去一起吃饭,我便和俞小姐说都要过去的,顺路,我周六下午拿给她,她就没有再拒绝。
周六下午我和陈丽阳换了班,欠了快一年的班总算让她还上了,正好把最忙不过来的时候换给她,我提早下班透透气。表姑让我七点再过去,她六点半要去接补习班接表弟回来。那正好,时间更宽裕了。我在微信上和俞小姐打了声招呼,便坐上公交车出发了。原想买点水果牛奶什么的给产妇,但奈何这些装框装册的婚纱照又大又沉,加上下雪了得打伞,男朋友又加班没法陪我,我一个人拿这些都够呛,更不要说再提点什么礼品了。
俞小姐本来说要下楼接我,但我想着她孩子才那么小,可能都腾不出手,算了,还是我自己上去吧。她家没有装门铃,敲门前我一度还犹豫缩手了,怕吵到小孩,也怕门一开就立刻要小心翼翼地面对愁云惨淡的氛围,担心一不小心说错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其实我此行的目的已经决定了必然要触碰这个话题。
我短促地敲了两下门,“俞小姐,是我,小林。”
很快,门开了。俞小姐连忙接过我手里沉甸甸的一大包相片袋。她剪短了头发,面容比之前在影楼见到时憔悴了好些,身体有些浮肿。她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小林,快请进,真不好意思,大冬天还让你跑一趟”。我一边脱鞋一边对她说不用这么客气,反正都顺路,正好过来看看她们母女,反倒是我怕打扰了她们。俞小姐说哪的话,孩子这会儿在卧室睡下了。
“伞我先给你晾一晾。你坐,我去给你倒水。”俞小姐把照片袋暂放在茶几上,拿着伞往厨房走去。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沙发旁放着一个空摇篮。
很简单甚至有点简陋的两室一厅,客厅很小,没太多的装修和挂饰。电视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俞小姐和童先生的合照,泛了黄的老照片。童先生看上去很年轻,俞小姐则很青涩,学生样。墙上挂着一口钟和童先生的遗像,窗台上挂着三三两两的婴儿衣物。
俞小姐拿着杯子从厨房出来,坐到我旁边递给我。
我接过杯子,带着歉意尴尬地和她说因为拿不过来了所以空手来看她和小孩。
“小林,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专程过来送婚纱照我已经很感动了。要不是你一会儿还要去你亲戚家,大雪天的真想留你下来吃晚饭。等下次,我请你吃饭。”俞小姐突然双手握住我的手,“你知道吗,其实那天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有缘分,因为你...其实长地特别像我儿时的闺蜜,连名字也像。我看着你就觉得亲切。可惜她...唉...我爱人走了半年多了,我闺蜜很多年前也不在了,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能和谁说...”俞小姐红了眼圈。
我咽了咽茶水,赶紧也握住她的手,“俞小姐你别难过,你说,我听着呢,我不赶时间。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我说,啊。那个,我可不可以先冒昧地问一下,您爱人那天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俞小姐缓了一下,喉头动了动,目光转向一侧,“他是胰腺癌走的,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你叫我卉如就好,花卉的卉,如果的如。我爱人和我闺蜜还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叫我的。”
刹那间我回想起当时的一个细节:俞小姐在拍摄第一套和第二套照片的间隙没有拿我们前台的小点心给童先生吃。癌症病人是忌这些油炸起酥物的。也就是说当时她们,至少俞小姐自己已经知道童先生的病情了?“真叫人遗憾,唉,难为你了。那,卉如,你也喝点热水吧?”我这样叫着,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和她谈不上亲密,甚至不能说熟悉,而且再怎么说也是顾客,习惯叫某某小姐某某先生了。另外,年龄上我们虽然是平辈,但她已经当妈了,我连结婚的边都还没摸到,总感觉差了辈儿。
“嗯,”俞小姐起身去厨房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我们一边看照片一边说吧。”
“好。”我有点诧异,她已经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吗?
俞小姐坐回沙发,打开了茶几上的相片袋。她先是拿出了最大的相框,裱的是第二套的婚纱照。照片按她后来要求的,没有特意修她的孕肚。
“这就算我们的全家福了。”俞小姐抚摸着照片上西装革履的童老师,眼圈更红了。“其实拍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爱人的体检结果了。化验单是我去拿的,我以为我把他瞒得很好。后来他走之前告诉我,年底学校年度体检的时候,他自己就知道了,偷偷去开药,想陪我过完年再去住院。被蒙在鼓里的我一直催他去体检,他拖到过年前发现已经编不出拖的理由了,就换了家有熟人在的医院,还叮嘱他的医生朋友别告诉我。小年前一天,我确诊怀孕了。小年第二天,医生告诉我我老公可能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我想到童老师来影楼的那天,面黄肌瘦的样子,心一下子被狠狠拧住了,透不过气。“那,那也就是说,那天其实你们互相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然后两人都瞒着另一半?”
“是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很可能看不到这个孩子出生。所以我知道自己怀孕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我怕以他的性子,他会让我把孩子打掉,以后好再嫁人。在你们影楼拍完照片后的第二天,我就给他办了住院手续。可是这个病太凶太残酷了,他还是走在了女儿前面。惟一庆幸的是,我在医院里陪他过了35岁生日,那时孩子已经五个月大,成型了,他想让我打都不好打掉。我爱人示意我让我坐近一点,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肚子上。他躺在床上插着管子动不了,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向耳朵,我一边给他擦眼泪自己一边掉眼泪。那是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哭。”俞小姐面带笑意,泪珠却径直滴落到下巴。我赶紧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揽住她的肩膀。要是我们能早一点把“全家福”洗出来给他们就好了。这一家人都是在和时间赛跑啊。
俞小姐抬头望了眼童先生的遗照,又看看婚纱照,喃喃自语,“劲松啊,你自己看看自己有多精神。”我听着更揪心了。俞小姐放下大框婚纱照,从袋子里取出另一本相册翻开。这本相册里都是第一套日常服的照片。
“你当时一定也好奇我们怎么穿得那么朴素就来拍结婚照了吧。”俞小姐一边轻柔地摩挲着封面上的二人,一边说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嗯...是有一点点,不过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所以也能理解。”
“这个事啊,要说回快十年前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也是这么穿的。”俞小姐放下杯子,有点出神地凝望着电视柜上的照片。杯子上冒着水汽儿,好像准备为接下来的故事伴奏一首安静的咏叹调。
“我爱人教了我高中三年物理。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他也只有二十四岁,一毕业就进了我们学校教书。不过别误会,那时我们还只是很纯粹的师生关系。非要说有点什么的话,那也只是我对他单方面的情愫。学生崇拜老师,挺常见的。”俞小姐的眼神回到婚纱照上,往后翻了一页。
“高中三年是我学生时代最压抑的三年。从小我父母就离了婚,我被判给我妈,但其实我妈嫌我是拖油瓶耽误她改嫁,很早就把我放在我外婆那。他们俩后来很快各自再婚了,小学时我又有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那重男轻女到骨子里的爹如愿以偿地生了儿子,爷爷奶奶就更当没我这个孙女了。当时离婚的本就少,小孩子坏起来又是可以拿任何事霸凌别人的,哪怕这并不是你的错。多难听的话我都听过。好在我的闺蜜是特别会为人出头的性子,每次都会挡在我前面把欺负我的人赶跑。有她在,我安稳渡过了很多年。”俞小姐说这些话时,眼里湿润温柔的光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但那光又瞬间暗了下来。
“可是,上了高中后,事情就陡转直下了。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慢慢地就从她照顾我变成我照顾她更多一些。我大舅一直说要把外婆接到省城他那儿一起住,但外婆一是在这住惯了不想去,二是不想给我大舅家添乱,就一直不肯去。每次我给外婆端洗脚水时,她总是一边抹泪一边说,‘如啊,如如,可怜我心肝宝啊,外婆老了不中用了,你妈妈没疼过你几天,现在还要你这样伺候外婆。’我都要死死地忍住眼泪,怕外婆更伤心。”俞小姐顿时紧握住杯子,“而且,我和方方,噢,就是我闺蜜,她叫方杰,杰是杰出的杰。我们俩去了不同的高中,没法像以前一样整天粘在一起,有什么事都能找她倾诉。再加上高中以后学业压力变大,渐渐地少了联系。我是个内向的人,整个高中三年都没再交到她那样的知心好友,很多事就只能闷在心里自己消化。”
她望了望窗台上挂着的婴儿衣物,继续说道,
“所以,高一的第一天就遇上童老师,真是很幸运了。”俞小姐往虚掩的卧室门里看去,确认了下女儿还在安睡,“他那时还更瘦一些,眉毛不算浓但眼睛很大,双眼皮,鼻子也直挺,白白的,穿着藏蓝的衬衫,显得更白净了。怎么说呢...一股子书生气,毕业两年了看上去倒比在校大学生更年轻。不过还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一开口和个小老头一样冰冷严肃。我还记得第一堂物理课下课,班上的男生就给他编了个外号,叫天山‘童老’。”说到这儿,俞小姐在我进门到现在第一次微笑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怕他,甚至还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而且,可能因为家庭的关系,我比较敏感吧,当时就觉得他眼神深邃,笼罩着说不出的悲伤。心里大概也藏了事。”
“我的物理学得很一般,但为了能多接近老师,我还参加了学校的天文社。是不是有点可笑。因为他那时还兼任社团的指导老师。”俞小姐抱起了沙发上的一个靠枕,又往下翻了一页照片。我才注意到她家里连沙发都很朴实无华,靠枕算是惟一有生气的物件了。真是屋如其人啊。
“他那时才教书两年就当社团指导老师了?”
“哎,正因为他是单身小伙,这样的差事儿,老教师们不感兴趣,自然是指给他了。不过,对我来说,倒歪打正着了。我在天文社待了两年,多少在我爱人面前混了个脸熟。而且接触多了才明白,我对他一开始的好感不是没来由的。童老师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可惜呀,他教我们的那些天文学知识我都还给他了,现在会看的只有猎户座,因为最简单,”俞小姐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又想起了什么,“噢,还有,开普勒的一句话,从我第一次听他说,到现在都没有忘掉过:地球上有一种力量,引起了月球的运动。”
“开普勒?”我问道,觉得很耳熟。猎户座又是什么?十二星座里...不对呀,那是射手座,十二星座里没这个名字。
“啊,你可能不知道,开普勒是一位天文学家。”俞小姐将橘子递给我,“你吃一点橘子,小林。”
“谢谢俞...没事我自己剥就好,谢谢你呀卉如。”
俞小姐用纸巾擦擦手,继续翻看下一张相片。这套相簿快见底了。
“高一暑假文理分科考试结束后,我约了闺蜜出来见面。感觉她情绪很低落,我问她她却说没事,就是想学文科她爸却逼她学理科,我赶紧安慰她说我也是被逼着学了理科。但其实我是为了争取能继续看到童老师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点点。而且我和她都知道,我爸妈正儿八经关心过我几次,更不要提过问我的分科情况了。”俞小姐把靠枕抱地更紧了,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现在想想真后悔啊,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为什么不再追问几句,就那么傻傻地信了呢...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难受很久了,怎么会是那种状态呢...”
“你闺蜜怎么啦??”我有点手足无措,正要再抽一张纸巾给她,她却自己擦掉了眼泪,摆摆手,“你听我往下说。后来我很走运地分到了童老师任课的一个班,于是又继续听他讲了两年物理课,他对我也渐渐熟悉起来。”俞小姐翻到了这本相册的最后一页,但她没有合上,接着说道,
“我永远也忘不了高三放寒假前的那天。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也是小年。讲评完期末考试卷以后当天下午就放假了。考试前一周,我外婆突然中风,我慌慌张张叫了救护车和打电话给大舅。大舅连夜开车赶来守在医院,安慰我先好好考试,考完再来医院照看外婆。”
“我怎么可能有心思考试呢。整个人都是懵的。头昏脑涨地胡乱考完以后,第一时间就冲去市立医院了,很久没见的妈妈也来了。也许是上苍可怜我吧,就刚好是期末考批卷给我们放假的那两天,外婆醒了一会儿,我开心地都哭了。但没说两句话外婆又疲了。大舅给了我一点钱叫我出去外面吃点东西,让外婆睡一会儿,他和我妈有事商量。我拿了钱匆匆忙忙跑出去找了个最近的馆子,随便扒拉了一点东西就回来了,生怕赶不上看到外婆下次睁眼。”
俞小姐哽咽了,我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才发现,阳台外,天色渐黑。一看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五点了。
“回来的时候我嫌医院的电梯太慢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了,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地爬楼梯,正要往外婆的病房赶,却发现大舅和妈妈在走道上像是有点吵起来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微屈着身子猫在侧窗旁背对着他们偷听。原来大舅想趁外婆苏醒,病情缓和一些就赶紧转到他那儿的省立医院;妈妈则说外婆病情还不稳定,这样折腾更危险,自己可以来医院照顾外婆。大舅抢白说拉倒吧,妈妈把后爸家的人看得比山还重,自己亲妈和亲生女儿平时都没看过几眼,现在倒充起孝顺来。妈妈一听也火了,反呛舅舅。两人越吵越大声,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我窘迫地简直要整个人都蹲下去了。后来护士过来让他们要吵出去吵,舅舅强硬地说‘就这么定了,我已经联系好了,今晚,最迟明天就把妈转去省立医院,小如先在你那住,她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少让她两头跑’。”
茶几上俞小姐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打断了她。“是我大姑子,童老师的姐姐。她给我发信息说她现在在自己家做饭,快做好了,一会儿装保温壶里带过来,让我别做饭。唉,这半年还好有她在,我爱人的丧事,还有我生孩子、坐月子、出院到现在都是她帮忙料理照顾的。”
真是个好姐姐,我这样想着,默默点头。“你们是不是要做饭了呀,要不我下次再来?”
“没事没事,没那么快,你再坐会儿。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听到我大舅那么说以后,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把他和我妈都吓一跳。我抓着舅舅的衣服求他说我第二天就是寒假前最后一天讲评了,能不能讲评完他再开车带外婆和我一起去省立医院,我不会给他添乱的,我可以住医院陪床。舅舅面露难色,但还是安慰我说先住我妈那,而我妈却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哥,要不你就按小如说的那样吧。我这儿...确实不太方便。明天不是小年嘛,我公公婆婆小姑子什么的他们都会来我家,小如在的话...嗯...’”
“还有这样的妈啊?”我皱起了眉头,都能想象那时的卉如听了这话是什么感觉。
俞小姐面无表情,“我妈说完这句话以后,舅舅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而我心里也突然明白了一个早就该明白的道理,我的爸妈已经有了各自的家,我和他们永远不会是一家人了。”
我看着果盘里紧挨在一起的橘子们,脑海里划过一闪念:俞小姐小的时候,她爸妈也给她剥过橘子吗?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我心里说不出的压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闺蜜倾诉。但是电话没打通。”俞小姐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心里一下子有种不祥的预感。过了很久,电话铃响了,是方杰妈妈打来的。阿姨明显在强忍着悲伤说,‘是小如吗,方方已经睡了。她明天考试,等考完再打给你好吗?’我更觉得不对劲了,全市的高三学生没有比小年更晚放假的了,怎么可能还没期末考。在哀求了阿姨好几遍以后,我听到了我最没有想到也最不想听到的回答。”俞小姐的眼泪大颗大颗啪嗒啪嗒地打在了相片的塑膜上,
“阿姨的哭声几乎是爆开了一样,和我说,‘小如,方方已经不在了!...前天走的,都怪我和她爸!我们一直以为,她说的抑郁症...只是高考压力太大,没想到...没想到她,她...她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傻啊!...’”我不禁脸色一变,俞小姐已经把靠枕贴在自己脸上了,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在抖,“我像五雷轰顶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阿姨为什么不和我说。阿姨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说‘小如,方方在...她的遗书里说,明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说很高兴,有你这么信任她的朋友...但是很遗憾,不能亲自给你送上生日祝福...她还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叫我们等,等你考上大学再给你...所以阿姨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的...’”
我看俞小姐已经有点喘不过来了,赶紧抽掉靠枕一把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看着窗外的雪,原本以为光是她和童先生宛如玻璃渣里混着糖的爱情就够让人心碎了,没想到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更让人痛心的一个小姑娘和一段友情。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遗憾,受折磨的为什么总是这些善良的人。
“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自责到了极点。我多想和阿姨说,该怪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像个黑洞一样吸走了方方太多的能量,也许她就不会患上抑郁症...她为我排忧解难排到最后,留给我的都是笑脸,却把所有的愁苦都自己吞下,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我连拉她一把都没做到!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可是对着电话那头的阿姨,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俞小姐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剧烈起伏着,
“你别这样想,虽然我不太知道这个病,但不一定是你引起的呀...”
“你知道吗,方方连我会自责这一点都想到了。我是后来看到她给我留的生日贺卡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存在。挂电话前,我和阿姨说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过去她那,请她无论如何都要等一等我,让我再看我最好的朋友最后一眼,再火化。她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我没吃早饭就赶过去了。方方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就像阿姨说的睡过去了一样。阿姨交给我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礼物和贺卡。”俞小姐给我看她手腕上的红手串,看上去有年头了。“贺卡我也一直珍藏着。还拍在了手机里,想方方的时候就能随时翻出来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打开手机,翻找了两下以后递到我眼前:
如哭包:迟到的生日快乐!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大概已经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啦。哪所大学呀,不要告诉我你报了天文系或者物理系吧?呐,这是我元旦的时候去寺院里求来的手串,抱歉以后没法再做你的“解忧花”了,就让它代我陪着你吧。已经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啦,少哭点听到没有。对了,你要一直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更要好好爱自己。还有,我只是先去一个更快乐的地方而已,所以你也不要为我掉眼泪噢,更不准怪自己!(但是可以想我)。你要好好儿的。未来的人生路,一切顺利。
爱你的方方。
字迹没有一丝稚嫩感,很娟秀。这个和我名字相似的花季女孩,告别人世前还在为朋友准备的成年礼物里叮嘱对方要好好活着,转头却结束了自己同样十八岁的生命。我感觉自己也鼻头一酸,眼睛发涩,胸腔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记不清后来是怎么回到学校的,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一进教室,下午的讲评课就开始了。硬撑着听完第一节后,课间班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告诉我说上午我大舅打电话过来,叫班主任转告我,事急从权,他在我昨晚一回去就带外婆回省城了。叫我今天下午课结束后或者明天,自己坐大巴过去,舅妈会来车站接我。”我听着感觉心脏也和垃圾桶里擦完眼泪的纸巾一样团成一团。“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吧,从办公室出来以后路都走不稳了,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家再哭回家再哭。像提线木偶一样无力地挪着步子坐回位子上,准备听最后一节讲评课,刚好是童老师上。没想到还没上多久,我就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发现在医务室,校医说刚刚是两个同学背我过来的,没大碍,就是有点低血糖。校医给我吃了点东西,让我多缓一会儿,或者干脆别回去上课了。我吃完又睡了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后来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进来了,一看是童老师和我同桌。校医看我没事了,和童老师打了声招呼就下班了。原来已经讲完放学了。童老师让我同桌把我书包、卷子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带下来给我,这样我就不用拖着虚弱的身体回教室了。”我心想,那还真是俞小姐形容的“面冷心热”,很细心的老师。
俞小姐放下靠枕,拿起桌上的相册,放在腿上,指着照片对我说,“他当时就穿着这一套。除了头发少了点,还有没从前那么白,快十年了几乎没什么变化。”我试着想象童先生像俞小姐那么大时候的样子,大概还是比较招女学生喜欢的吧。
“我的同桌放下我的书包后有点难为情地和童老师说她要早点回去吃小年夜饭了。她这一走,屋子里只剩我和童老师,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刚开始只是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默默流泪,很快就是放声大哭,哭到要背过气去。那一天经历了太多。童老师也给我吓到了,但他又不敢和我有什么肢体接触,只好在床边躬下身子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我点点头,其实刚刚也觉得哪怕是师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太好,好在童老师为人正直。当然如果他当时借机动手动脚,俞小姐后面也不会和他再有联系,更不用说结婚了。
“哭了很久很久,我才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童老师好像有种天然的信任,就像我信任我闺蜜,我信任你一样。于是我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了。”
“谢谢你信任我,卉如。那然后呢,他听完怎么说?”
“他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其实老师过来本来是想给你补一补讲评课的,但听完你说的这些以后老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尤其今天又是小年又是你生日。这样吧卉如,老师的教师宿舍那有个静修室;不介意的话,老师带你过去,给你煮一碗面,你吃完以后我再给你补课,补完我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子,一天之内遭遇这么大的打击,这个状态晚上一个人回去实在让人不放心。你看怎么样?’”
俞小姐说到这儿合上了相册,陷入了回忆,露出了她来我们影楼那天一样的,平和温馨的神色。
“童老师带着我同桌来医务室时我心里已经回暖了一下,他主动想到了补课和提出要给我煮面更是让我感觉好像有人拿熨斗把我的心烫得起死回生。我心想,现在回家也是面对着外婆不在的空荡荡的家,而且就算马上出发去赶今晚最后一趟去省会的大巴,舅妈还要深更半夜冒雪来接我。妈妈已经明说了小年不待见我,她大概都忘了我是小年生日。更不要说基本老死不相往来的爸爸那边了。我当时其实,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于是我和童老师借了手机打给大舅说我第二天一早过去,就跟着童老师出了医务室。”
“这老师责任感很强,人也是真好。”我说罢看到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俞小姐杯子里的水只喝了几口。但她的目光已经飘向了远方,我不好意思打断她。
“出门才发现天黑了,但是雪也停了。童老师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我低着头跟着他身后,两个人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踩着没到脚踝的积雪,伴着路灯和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路。”俞小姐一边用手比划着,我脑子里也有了画面感。“后来到了教师宿舍,他让我在三楼的静修室等着,自己回了五楼的宿舍,过了一小阵子,真的端了面下来,热气腾腾的,还盖了荷包蛋。但只有一碗。我感动之余也反应过来,问他童老师那你自己吃什么?他说他不饿,等送完我回去再吃。还说宿舍没有现成的肉,只有两棵菜和几个蛋,没什么营养,让我凑合吃。我把脸深深地埋进面碗里不想让他看到我又哭了。现在已经想不起面的味道了,但就记得面汤可真咸啊。”
本来沉浸在悲伤中的我听到这差点破涕为笑,不知道童先生后来对这段往事的记忆是什么样的。他是更记得俞小姐可怜又狼狈的样子,还是自己师者父母心,疼惜又拙诚地给学生煮简易版长寿面(其实也算是小年夜饭)的样子?
“童老师看我吃得又急又快,连声说慢慢吃不着急,别呛着。我吃完了他还问我饱了没,不够还有一点挂面。后来他给我讲完卷子都八点了。我心里又感激又愧疚,和他说老师要不您送我到学校就行,我自己走回去。学校离家不远,我平时都是走路来回。他说那哪行,就要下楼给我打车。但小年夜路上本来就没几辆的士,那边地段又偏,我们冻了二十分钟还没打到。最后童老师说算了,他骑自行车载我还快一点,让我坐后座上给他指路。”
“你当时肯定手都不知道搭哪儿了吧。”我看俞小姐脸上逐渐有了阳光,揶揄了一下。
俞小姐的神态好像又变回了当时的少女,“是呀,我侧坐在后座上,头都不敢抬;两只手叠一起放腿上,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在需要转弯的时候我才说话,趁机飞快地瞄一眼他的后背。也许是因为靠得近,觉得比平时要宽阔了些。而且路上又下了点毛毛雪。现在想想那简直是在我心里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我心想,那可不是,这么有责任感的男人,又是俞小姐十八岁的暗恋,恰巧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好感还不直接拉满了。
“快到小区门口时,我和老师说我下来走走吧,没几步路了。其实是不好意思让他再骑了,我看童老师都有点吃力了,毕竟他空腹载着个快一百斤的人好一会儿了,天又冷,再骑下去我都怕他也低血糖。下车以后,我才想起来问他怎么也是一个人过小年。他愣了一下说,他只有一个姐姐在这里,但姐姐已经结婚了,每年小年都要和姐夫回老家第二天给公公做寿,所以小年他都是自己过。”
克卜勒?我突然想到了,前面听到那个天文学家开普勒的名字之所以耳熟,原因就是孙燕姿这首歌的歌名啊。这么说来,那年小年夜,俞小姐和童先生这两颗孤星的交集,简直像冥冥中的天意,注定了他们今后会互相取暖一程。
“那对你来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俞小姐不置可否。她发现我的杯子空了,“真不好意思小林,我光顾着自说自话了,忘了给你添茶水了,我去厨房把水壶拿过来。”“哎,哎,不用麻烦了卉如,我不是很渴。”
“但其实啊,很多事我后来才知道。”俞小姐无视我的客套,从厨房拿着水壶出来,经过电视柜时把装着她和童先生合照的相框也拿了过来。
“那天晚上他在楼下目送我上楼,我关门前和他挥了挥手,从窗户里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第二天,我到了大舅那儿后就一直待在省立医院照顾外婆。三天后我回来参加了方方的追悼会。元宵后没多久,外婆出院了,坚持要回来留在我身边。大舅拗不过她,就请了个看护照看外婆的身体。外婆又撑了四五年,一直等到我大学毕业,老人家寿终正寝。”俞小姐抽了一下鼻子,抬起头含住眼泪。“而童老师和我直到我高中毕业,我们俩都没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更没有再私下找过对方,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默契在。喏,这张照片就是我后来再次遇到他之前惟一的纪念了。这是高考结束,学校举办毕业典礼时我找他拍的。你看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的吧?”近距离端详这张照片,才发现不苟言笑的童先生紧绷的面部肌肉线条柔和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放松了些。其实他笑起来挺耐看的,为什么生活中不多笑笑呢。照片中,他和身旁的俞小姐,那时还是自己的学生,胳膊肘仍旧保持了足够的绅士距离。“还是俞小姐眼光好啊,会挑人。我男朋友照这比可差了好多。”这倒是我的真心话。俞小姐苦笑了起来,好像猜到了我的疑问。“上午的毕业典礼结束以后,晚上是我们班的谢师宴。老师们陆续散场以后同学们还在继续喝。班里有个包打听男生喝大了开始八卦起童老师。他大姨是物理教研组副组长,组员什么情况都知道。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眼里有种化不开的伤感。”
“哦?怎么说?”童老师这么正人君子,难道别有隐情?我一下竖起了耳朵。
“唉,都是苦命人啊。”俞小姐长叹了口气,“他爸爸以前是木匠,家里没什么钱。劲松刚出生没多久,他妈妈扔下他和六岁的姐姐跑了。我大姑子又当姐又当娘的,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劲松他爸爸在老婆跑了以后抽烟抽地厉害,劲松高中的时候他父亲就肺癌走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我爱人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大学,但他为了早点给大姐分担,瞒着姐姐报了本地的师范院校。不用学费还补贴吃住。想着毕业了还好就业。要真这么顺利,倒是命运眷顾了,可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我爱人在大学时原本有个初恋,他是物理系,他初恋是化学系。两人都计划好了等童老师家里还完债就结婚,结果因为一次操作不当,化学实验室爆炸了,当时劲松的初恋就在里面......童老师来我们不久就有老教师们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是全部婉拒。后来同事们从他教师宿舍的舍友口中才得知是这么个缘故。”
“啊!童老师这一生也太坎坷了吧。唉,这个年头哪找这么深情的男人啊。他大姐也是,一家子都不容易。”我突然想到了电影《苏州河》。如果不见的是我,我的男朋友大概不会像童老师这样为我一守守了好多年吧。
“而且,你知道吗,那个男生还醉醺醺地说,老师们都知道童老师不过小年,因为他的初恋就是小年夜离世的。”
我拿起杯子正要喝水,登时呆若木鸡。
“我当时听了只感觉天旋地转。我的外婆,我的闺蜜和我的老师,我后来的爱人,他们明明自己几年如一日地挣扎于深不可测的黑暗和痛苦中,却硬是挤出火给我点了灯...老天你开开眼,为什么不把我的寿折一些给他们啊...”两行清泪从俞小姐的眼睛里缓缓流下,她使劲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紧紧抱着膝盖望向窗外,身体止不住地抽搐起来。我心里生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中年大婶开门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大袋保温袋,这应该就是童老师的姐姐了。俞小姐连忙擦掉眼泪,起身迎上去。我也跟着起身。
“英姐,路上冷吗?不是都和你说了雪天就别来了,你看你。赶紧进来坐着。饿不饿?”俞小姐接过保温袋和伞。“这是我昨天和你说的影楼化妆师小林,她四点多就到了,我们正在看我和劲松年初拍的结婚照。”
“不冷,我打车过来的,出门时刚好雪停了。哎呀多大点事,反正柱子不在家,他爸一个老头子好打发,我做几个人的饭不是做呢。一家人别说这些话。”英姐对我微笑着点点头,我向她问了声好。俞小姐说英姐比童老师大六岁,那其实她也就四十出头吧。可看起来有五十多了,脸上尽是风刀霜剑无情凿过的粗粝。她伸出手拍拍我的手臂,“小林你好啊,真是个好妹子,累着你了,晚饭和我们一起吃吧。我做了很多,管够吃。”
“小林等会儿还要去她亲戚家,我和她说了下次请她吃饭。”俞小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感觉英姐的到来让她精神状态也活跃了起来。
“哦,哦,这样,那好吧。小林妹子你,你多吃点水果什么的啊。”英姐脱了鞋往卧室门走去,我注意到她的鞋面沾满了雪。“我去看看晶晶,你们聊哈。”
“英姐你水都没喝又要忙活了,孩子不着急,她还在睡。倒是你先歇一下喘口气。”俞小姐从厨房小跑出来往英姐手里塞了杯水。
我看了看表,六点多了。从俞小姐家过去表姑家二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可以离开了。正要开口和俞小姐道别,卧室里传来她女儿哭闹的声音。
“噢~噢~宝贝不哭噢~我们晶晶最乖了,”英姐抱起小孩一边轻拍一边哄着走出卧室门,俞小姐从英姐怀里接过孩子。“她是不是饿了?卉如你抱一下,我去厨房冲点奶粉。”
俞小姐抱着女儿走到窗台边,将襁褓朝着窗外,指着窗外的星空。“晶晶,晶晶快看那是不是爸爸啊?爸爸在看你噢,你不开心的话爸爸妈妈也不开心啦。”我站在俞小姐旁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小婴儿。还真是个小美人胚子,眼型是俞小姐那样的丹凤眼,但有着和童老师一样的双眼皮。别说,孩子听了俞小姐这话,还真就哭声渐弱。“这孩子能听懂,真好。”我对俞小姐说。“是啊,出院后有一次我偶然把猎户座指给她看说是爸爸,她就不哭了,后来每次这样哄她都管用。”俞小姐指给我看,“你看,那就是猎户座:中间三颗星连成一条线,外边四个角上的四颗星可以连成一个平行四边形,是不是又亮又好找。这是劲松在天文社教我们认的第一个星座,也是我到现在惟一记得的星座。”
从俞小姐家出来以后我马不停蹄往表姑家赶。本想买一点零食给表弟带过去,没想到走之前俞小姐硬是给我塞了一箱牛奶,说是坐月子时人送了好多,到现在都还没喝完。我空手上产妇家,还拿了产妇的补品,“劳务费”都没这样拿的。
到了表姑家以后,表姑说可巧了,她们也是前脚刚进屋。表弟正在沙发上玩奥特曼模型,电视上放着那年热播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我把牛奶递给表姑说是给轩轩表弟的,表姑嗔怪着让我赶紧洗手吃饭,她出门前炖了土鸡汤。
“可补了!”表姑笑着说道。
18年我结婚,21年年底,我和老公把房子卖了搬去省会。因为疫情,我原来工作的馨辰影楼倒了,做设计工作的老公长期熬大夜加班加不动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自己开一家影楼。我有客源和化妆技术,老公又会摄影又会修图,技能互补了。我们在省会买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剩下的钱又添了些积蓄当夫妻店的启动资金。省会的艺术照市场大不少,加上老公的叔叔也在那,还愿意出资入股,两全其美。搬家前我和俞小姐(其实后来应该改叫俞女士了)又约了一次见面,这些年我和她一直保持联系。中间我从她口中、朋友圈动态等,陆续拼出了她和童先生在她毕业后的故事。
俞小姐高考毕业后,去省会的大学读了心理系。不过,和其他大部分是调剂来读这个专业的同学不同,她是自己报读心理学的,用她的原话说,她不想再出现和自己闺蜜一样、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和救治,而被心理疾病吞噬的鲜活生命了。她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能挽救一个是一个。她外婆在她取得学位证的一周后,于睡梦中平静离世,享年75岁。俞小姐毕业后回了我们当地,坚定地选择当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巧的是,入职当天就发现被调动到这个学校的童老师。四年过去了,童老师还是孑然一身。自然而然地,他们就走到一块了。
我坐在咖啡馆里等着俞小姐,正思绪浮想。窗边蓦地出现俞小姐的身影。
“服务员,麻烦上菜单,”俞小姐从门外进来,手包鼓鼓囊囊的,
“卉如,这顿饭我请,你不许和我抢。”
“小林你听我说,”俞小姐坐进卡座,从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一呢,是为你和你先生乔迁之喜;二呢,祝你们开业大吉,我在省会还有些老同学,回头给你介绍客源;最后呢...我下个月要再婚了。这是送你的礼饼盒。本来就是要最近给你发邀请函的,正好提前和你说。这顿饭我来。”
“啊,太好了,恭喜恭喜啊!新郎就是那个,晶晶幼儿园的辛老师吗?”
“是呀。明年夏天晶晶要上小学了,事多,我们就想早一点把婚礼办了,其实也就是简单请亲戚朋友们吃个饭。22年1月26号,小年。有空吗?”
车快开到家楼下时,路上下起了今年入冬第一场、可能也会是2021年最后一场雪。我提前下了车,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不知为何今天就是想听孙燕姿那首《克卜勒》。耳朵里一边单曲循环着,嘴里小声跟着哼唱,眼前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去俞小姐家走之前,她把她女儿放在沙发旁的摇篮里,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童谣哄女儿入睡的画面。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俞小姐告诉我的、天文学家开普勒的那句话:地球上有一种力量,引起了月球的运动。22年的小年,也是俞女士三十四、五岁的生日。童先生在2014年那会儿,也是这个岁数。此时歌词刚好唱到最后一句:
“...反射我的过去/提醒我/我不再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完)
附:《克卜勒》、《City of Stars》(电影《爱乐之城》主题曲)、《Remember Me》(电影《寻梦环游记》主题曲)歌词
克卜勒
等不到你
成为 我最闪亮的星星
我依然愿意 借给你我的光
投射给你
直到你 那灿烂的光芒
静静地挂在 遥远的天上
当你沉浸
天空那条 冰冷的银河
粼粼的波光 够不够暖和你
当你想起
那道 源自于我的光芒
我依然愿意 为你来歌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像你的身体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
还是找得到你
挂在天上放光明
反射我的孤寂
提醒我
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当你沉浸
天空那条 冰冷的银河
粼粼的波光 够不够暖和你
当你想起
那道 源自于我的光芒
我依然愿意 为你来歌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像你的身体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
还是找得到你
挂在天上放光明
反射我的孤寂
提醒我
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浩瀚的世界里
更迭的人海里
和你互相辉映
让我们延续
用尽所有思念
唱一首歌给你 给你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像你的身体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
还是找得到你
挂在天上放光明
反射我的过去
提醒我 我不再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你是否只愿为我闪耀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世间有太多不可明了
Who knows?
谁又能明了
I felt it from the first embrace I shared with you
我感觉到你我初次拥抱时
That now our dreams
所怀有的那些梦想
They’ve finally come true
也许真的能够实现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Just one thing everybody wants
每个人翘首以盼的
There in the bars
就是那热闹的酒吧中
And through the smokescreen of the crowded restaurants
以及烟雾袅袅的嘈杂餐馆里
It's love
名叫爱的东西
Yes, all we'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是的 人人都想从某个同样孤单的灵魂里找到爱
A rush
也许是匆匆擦肩的某一刻
A glance
或某个抬眼的一瞬间
A touch
也许是不经意的轻轻触碰
A dance
激荡起的雀跃欣喜的灵魂
A look in somebody's eyes
从某个人眼中看到的光
To light up the skies
足以将夜空都点亮
To open the world and send it reeling
足以打开世界的新篇章 不复悲伤过往
A voice that says, I'll be here
好像有某个声音总在对我说 我会等你
And you'll be alright
请你放心
I don't care if I know
所以我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清楚
Just where I will go
将要到达的目的地
'Cause all that I need's this crazy feeling
我只愿能感受这奋不顾身的疯狂爱意
A rat-tat-tat on my heart…
以及我胸腔怦怦跳动的心
Think I want it to stay
希望这爱意能永驻我心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你是否只愿为我闪耀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You never shined so brightly
我感受到了你从未有过的闪耀
Remember Me 勿忘我
Remember Me
请记住我吧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虽然我要说再见了
Remember me
记住我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希望你别哭泣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就算我远行
I hold you in my heart
我也将你放在心里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我都要唱一首秘密给你听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每个分开的夜晚
Remember me
记住我
Though I have to travel far
虽然我要远行
Remember me
记住我
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
每当你听见悲伤的吉他声
Know that I'm with you
要知道是我与你在一起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
在你重新回到我怀抱之前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那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
Remember me
记住我
Que nuestra canción no deje de latir
我们的旋律不会停止
Solo con tu amor yo puedo existir
我也因你的爱而存在
Recuérdame
记住我
Que nuestra canción no deje de latir
我们的旋律不会停止
Solo con tu amor yo puedo existir
我也因你的爱而存在
Recuérdame
请记住我吧
Si en tu mente vivo estoy
将我记在你脑海里
Recuérdame
记住我
Mis sueños yo te doy
给予你我的梦境
Te llevo en mi corazon
将你带进我心里
Y te acompañaré
我会一直陪伴你
Unidos en nuestra canción
在我们的歌声里
Contigo ahí estaré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Recuérdame
记住我
Si sola crees estar
若你相信它的存在
Recuérdame
记住我
Y mi cantarte irá a abrazar
我的歌声将你环绕
Aun en la distancia
虽然距离遥远
Nunca vayas a olvidar
但也永远别忘记
Que yo contigo siempre voy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Recuérdame
记住我吧
If you close your eyes and let the music play
若你闭上眼睛让音乐响起
Keep our love alive, I'll never fade away
让爱继续 我将永不离去
If you close your eyes and let the music play
若你闭上眼睛让音乐响起
Keep our love alive, I'll never fade away
让爱继续 我将永不离去
If you close your eyes and let the music play
若你闭上眼睛让音乐响起
Keep our love alive, I'll never fade away
让爱继续 我将永不离去
Remember me
记住我
For I will soon be gone
因为我即将离开
Remember me
记住我
And let the love we have live on
让我们的爱继续存在下去
And know that I'm with you
要知道是我与你在一起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
在你重新回到我怀抱之前
So,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那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
Remember me
记住我
Que nuestra canción no deje de latir
我们的旋律不会停止
Solo con tu amor yo puedo existir
我也因你的爱而存在
Remember me
记住我
Que nuestra cancón no deje de latir
我们的旋律不会停止
Solo con tu amor yo puedo existir
我也因你的爱而存在
Remember me
请记住我吧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