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风炉,由来已久,对风炉有着别样的情愫。
风炉的历史要追溯到中国的唐朝,陆羽《茶经》记载:“风炉,以铜铁铸之,或运泥为之。如古鼎形,厚三分,缘阔九分,令六分虚中,致其圬墁,凡三足。古文书二十一字,一足云‘坎上巽下离于中’,一足云‘体均五行去百疾’,一足云‘圣唐灭胡明年铸’。”这段古文的意思是:风炉用铜或铁铸成,也可揉泥制作。像古代鼎的形状……一足写:上水下风中间火,风能旺火,火能熟水;一足写:祈愿身体五行平衡,百病消除;一足写:唐朝剿灭安禄山叛乱之次年铸造。
《茶经》是唐代陆羽经过多年撰写的一部著作,是中国古代最早、最完整的茶书,凡与茶有关的各种内容都有叙述。风炉,就是《茶经》里记载的二十四种饮茶器具之一,是陆羽设计制作并命名的一种煎茶炉具。
《茶经》风行后,风炉作为二十四器中的重器,不仅标志着茶道的精神,也成为行茶最重要的环节,亦即煎茶的器物展示。它在生活场景中有着山高水长的意象。晚唐散文家皮日休《茶中杂咏·茶鼎》的诗:
龙舒有良匠,铸此佳样成。
立作菌蠢势,煎为潺湲声。
草堂暮云阴,松窗残雪明。
此时勺复茗,野语知逾清。
皮日休欣赏的茶鼎是以安徽舒城县的匠人制作甚佳,样式精致美观。摆在屋子里像林间的灵芝般耀眼,潺潺煎茶声似溪水缓缓流淌。暮色之下或雨雪天,人们围炉而坐,饮茶聊谈,那种闲适的心境,令人惬意。茶兴于唐,而盛于宋。风炉也多见于宋人吟咏。陆游的“明窗睡起浑无事,篝火风炉自试茶”“茶炉烟起知高兴,棋子声疏识苦心”,又“公闲计有客,煎茶置风炉”。释永颐《茶炉》诗:“炼泥合瓦本无功,火暖常留宿炭红。有客适从云外至,小瓶添水作松风。”黄庭坚《奉同六舅尚书咏茶碾煎烹》:“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长随蟹眼来。”所咏皆是风炉。
一日去上海博物馆参观,看到一款一九七八年出土的宋代鼎形风炉。尽管出土的鼎形风炉不像陆羽记载的那样锦饰精美,但陆氏风炉在人们心目中似乎成了一个标准。后世风炉的制作在求雅的路数上多有拓新。宋代后期,煮茶的器具多用铜制作,还出现了竹火炉。到了元代,茶炉的制造工藝更加精美。中国农学家、茶叶专家吴觉农所著《茶经述评》里讲到,元代杭州城里有一大户人家,要求匠人用金铸造,风炉上面雕有云锦似的花纹,表面光滑美观,深受人们追捧。使得那些官吏商贾纷纷仿效。明代的风炉传承了前朝的工艺传统,材质上多用铜、陶土与瓷土制作,做工上讲究雕刻技艺的运用。在清朝,皇室贵族的风炉更显贵气、华丽。《博物馆观看之道·中国篇》(明、清器物)课程讲述,清朝皇宫用金和银等制作的风炉,无论材质与制作,还是工艺与装饰都非常讲究。慈禧太后的御用风炉用黄釉制成,釉色娇嫩,釉面肥润,堪称晚清时期的极品。
但是,到了民国时期,山河动荡,民不聊生。有多少人还能有这种闲情逸致,围炉煮茗。即使聊起茶道,也多以茶杯和茶本身的色香味形为中心,很少谈到茶道用具风炉,风炉渐渐的不再是茶道用具的核心了。随着时代的变迁,原先专指煎茶用具的风炉大部分用来其他烧煮:煎药、煮水、温酒、煲汤……烧煮食物,随心而为,使得原本在人们心目中高雅的风炉,逐渐变为老百姓家里移动的土灶、应急用的烧饭炊具。根据普通百姓的需求,风炉的制作也由原来的精美器具变成粗制简陋的一般炉子。后来,民间把风炉的制作演变成多种形式的炊具炉子。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煤球炉,其次是煤油炉(我们家乡称洋风炉)。这些炉子用铁制成,有的用红土泥烧制而成。一件器物是一个时代生活文化的缩影。风炉的演变越来越通俗、越来越多地走进大众生活。虽然风炉变了,可我们的茶道精神依然存在。茶道中仍有一些风炉保持着中国古式风炉的样子,作为承袭和装饰之用。曾经,我和同事去喝茶,看到一只古色古香的琉球风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真品还是赝品?”服务员礼貌性地说:“仿制品。”世事变迁,真正的风炉恐怕只有达官显贵人家才能得见。而这种稀有的风炉算得上是藏品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百业萧条,百姓生活贫困,我们苏北农村大多用煤球炉烧水做饭。粮食是分配的,烧柴也稀缺,即使有粮,恐怕也没柴烧。煤球炉做起饭来既脏又慢,那蜂窝煤碰到就是一片乌黑,而且很难引火。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放学回家,时常见到几户人家在弄堂口的煤炉冒着滚滚浓烟,主人既呛又咳拿着芭蕉扇子对着炉口扇啊扇。好不容易引着了火,还得耐着性子等它慢慢烧。一锅水,最快也要一小时左右才能烧开。所以,人们往往到邻居家借火,用一个新的蜂窝煤换一个正烧红的“二手煤”作引火,这样省力又烧得快。我的父母有时在夜里三更便起床引火生炉,然后再睡个回笼觉,等一锅水烧开,天也亮了。
后来,母亲买了一只洋风炉。相比煤球炉,洋风炉小巧、干净,便捷多了。洋风炉烧的是煤球,而是煤油,我们家乡称其为“洋油”。洋风炉是我家的高档灶具,不常用,也舍不得用。因为风炉燃的洋油比较贵,又是凭票购买的紧缺货。可母亲为何要买洋风炉?那时大集体生产,母亲天天在农田干活,收工回家后还要灶前灶后烧饭,房前屋后种菜,饲养鸡鸭猪羊……一个磨蹭,开工迟到就会被扣工分。农忙时节,为了能准时吃上饭,为了准点上工,母亲买来洋风炉,以解燃眉之急。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母亲把洋风炉传给了结婚生子后家务缠身的我。她说,烧菜用风炉,省工夫。
洋风炉帮我度过了忙乱的育儿时光。如今,儿子已长大,洋风炉也被先进的灶具替代,藏进了阁楼。一日打扫卫生,我把风炉取出来,擦拭干净,准备把它点燃,重温一下旧时光。忽又想到,炉里已没“洋油”,也无处去买。我望望家里一应俱全的现代化灶具:煤气灶、电磁炉、微波炉,又留恋地看看洋风炉,既欣喜又感慨……
沈漫漫:本名沈萍,江苏启东人。江苏省南通市作家协会会员,曾获上海市“傅雷杯”全国文艺评论奖等,有散文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2021卷)》《江苏散文选(2021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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