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上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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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和妻子从舅舅家吃好晚饭一起走回家的路上，看到农贸市场门口的花木店里摆满了各种新到的花草树木。几个年轻人正附身在灯光下挑选几盆茉莉花和栀子花。我们人未到却已经闻见了飘过来的茉莉花香，妻子首先惊喜地喊了起来：“茉莉花！”。

我知道她对茉莉花也特别喜欢，在养花这件事上，她和我有唯一共同花语的就是这茉莉花了，平时我喜欢在阳台上侍弄几盆兰花和树桩盆景，便占据了她晒衣晒鞋晒被子的空间，这让操持家务生活为己任的她感到非常不满，时常向我提出严重抗议：居家过日子重要，还是你这些盆盆罐罐重要？再看你养这些东西招来的小虫子和蚊子又让我们怎么安生？

对于我这种有了对花无法割舍感情的人来说已经对这种抗议当成了自然界的风雨了，很自然的了，来就来吧，很快又会雨过天晴，风轻云淡的。她对我这种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态度也只能懈怠了，顶多是将花盆挪到一起尽量缩小它们的领地，还时不时会对我嗤鼻：“这么多没用的花，一年也就香了那么几天的，还不如买盆茉莉花呢！一年倒也有一两百天好香的！”。

“你喜欢茉莉花？”我顺杆而上，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其实我心里早就想买一盆茉莉花的，因为这茉莉花有我童年时的印记，但一直碍于我占着阳台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脸皮再厚也不敢去买回来的，毕竟狂风暴雨还是能摧折花枝的。 “茉莉花我可一直喜欢的，开花时间长，还特别香。以前小的时候还经常帮着同学彩虹摘茉莉花的，你买盆茉莉花来，我倒也喜欢的。”她认真地对我说道。

“好的，以后留意下，有好的茉莉花买一盆过来养着。”我自然很高兴地就坡下驴了。

她说的那位同学彩虹我也知道的，算起来还是我家隔壁堂姑的女儿，在那个年代，堂姑离婚是很难堪的事了，而女儿彩虹幼小没了亲妈的照顾，自然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了，尤其是她的父亲娶了后娘有了两个孩子后，她便更成了放养的野货了。但长身体的她常常因为吃不饱饭而偷偷跑到我们的大墙门里，我祖母也时常会给她点东西，心疼地告诫她要懂事点，别惹后娘生气而遭罪的。但后娘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嫌她不会干活只会吃饭，每天让她去她家从生产队里分到的茉莉花地里和他的父亲摘茉莉花，傍晚拿到供销社换钱。若偷懒而没完成茉莉花的采摘任务的话，供销社四点半一关门，那摘下来的茉莉花便废弃无用了，这后娘自然不仅是恶语相向，更会棍棒侍候的。

妻那时是彩虹表妹的小学同学，便总是在暑假里帮着她一起采摘茉莉花，让她少受责骂和挨打的。也难怪妻子对茉莉花还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她经常会讲着彩虹那种受苦受难的日子，讲着茉莉花给她们带来的乐趣，给她们带来的生活的改善。好在彩虹后来嫁了的男人还不错的，是个手艺不错的厨师，自小没了爹娘，人忠厚老实的不行，一切都由着彩虹说了算的，开了饭店，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倒也很乐呵了。我这彩虹表妹倒还是记得后娘的，自己日子好过了，倒也时常去照顾两个妹妹和后娘她们的，后娘此时才知道亲生的两个闺女倒还是这大女儿体贴而孝顺的，我不知道她现在心里会是怎么感受的。

我对茉莉花也是因为经常要帮着我四舅公采摘而喜欢上的。我祖母有五个兄弟，只有四舅公从生产队里抓阄抓到了这茉莉花地。四舅公侍弄花草也是一把好手，在他的精心培育下，很快两百多盆茉莉花扩大到了两千多盆。花盆多了，采摘的人自然也不够了，于是我和我妹妹便每年暑假里都要帮着我舅公去摘茉莉花。

茉莉花一旦盛开就没用了，只有在花骨朵渐渐从黄色转变成白色的时候，也就是在开放前的这一天摘下是有用的，因为这些花骨朵都是用来做花茶的，要求就是这香气必须还裹在花朵里的，等送到供销社，供销社收购好后，四点半关门后及时送到杭州花茶厂才是有用的。

所以摘茉莉花靠得就是自己的眼力，要能分辨出白色的花骨朵，并在每一盆中翻找到这些合格的花骨朵的，若摘早了，还是黄色的，那明天还不会盛开，硬邦邦的，供销社会拒收。若是遗漏了，则第二天就能看到这一盆里有盛开了的花朵了，漏的多了，心里就会心疼，昨天这一盆是谁摘的，怎么会漏掉这么多，都是钱啊。摘茉莉花不仅要眼力好，因为盯的时间长了，视觉疲劳的，白色和黄色有时真的分辨不出的，因为说说是黄，其实和白也很接近的，怎么说呢，就是奶白色和乳白色的差别吧，所以摘茉莉花很累。更要命的是天气越好，太阳越热，更要顶着烈日赶紧摘的，因为这温度很容易让花变白而开放的，所以有时往往是前面在摘，再转身回头望望摘过的那几盆又有几颗是白的了，便回身去摘，这样摘花的速度快不起来，只能手不停地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不停翻找而采摘。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但衣服很快都湿透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已经擦汗擦得湿透了，带着馊气味的汗臭，却不能松懈下来，尽管中午没睡午觉，整个人的眼睛开始犯愣的，但只能坚持。唯一戴着手表的四舅公一边摘着一边还得不时瞄下时间，他在估摸着摘好完成的时间，在估摸着供销社关门的时间，有时实在是来不及的了，他会拿上装满茉莉花的袋子跑到公路边拦下途径的装茉莉花去杭城的汽车，让驾驶员做个见证称了分量的，第二天去供销社补登在收购簿上的。

四舅公不会让我和我妹妹白干的，每年九月我们上学之前，他总会给我们兄妹俩买点新奇的文具和书包之类的，这让我们也总是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和在同学们中炫耀的资本的。在那种艰苦的岁月里，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却能让一家子过上好日子的，大队里那些茉莉花种植户手头都能有些闲钱的，因为茉莉花每天都能给他们带来收入，一年下来也是不菲的收入了，这日子肯定要比种稻种麦子的鲜朗的多了。当然，对于那些不懂得茉莉花侍候经验的人，很快就把这些生财之花给养死的了，茉莉花只给懂它的人过上好日子的。

转眼过去快四十年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们这也彻底城市化了，原先的农田上已经高楼林立，商场热闹，地下地铁穿梭，整个村庄早已没了踪影，茉莉花也退出了舞台。住进了高楼的我们现在开始怀念那段时光，也自然怀念那盆茉莉花了，妻曾从网上买过一盆，但这盆茉莉花似乎不习惯于城市的呼吸，很快就夭折走了。但我们一直惦念着再买一盆的，准备好好待它的，今天我们终于碰到了，便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加入了正在挑选茉莉花的年轻人们的队伍中。 “你看，这盆花多，好香。”一个戴着眼镜胖乎乎的小伙子边凑着鼻子闻着茉莉花香边对他的同伴喊道，“要不挑这一盆吧？”

“你再看看，这花都已经全开了，马上就要谢了，还买回去干嘛？下回开花也不知道要啥时候了？”旁边和他一样年轻的同伴仔细看了下后说道，“还不如挑这盆花苞很多还没开的呢。”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感觉时代真不一样了，他们买茉莉花就是为了花香，而我们买茉莉更是为了怀念一段曾经。也感觉了年轻人对茉莉花的不了解，情不自禁地跟他们说道：“小伙子，茉莉花没好坏的，只要长势旺盛都好的，茉莉花开败了，你们即时把花蒂剪去，又会很快蹿出新的花骨朵的，而且你剪得越多，花骨朵越多，当然也要给它水和肥的即时补充，这花不怕太阳晒，不怕雨水淋，好养。只要你们给它些许的关心，它便盛花以报的。”

“对，对，这位老板说得对，一看就知道你是懂茉莉花养植的人，”一旁的老板娘也马上附和道，“茉莉花很好养的，这里每一盆都是好的，带回家很快就会开的。” “哈哈，以前可是经常给人家摘茉莉花做茉莉花茶的，跟茉莉花可没少打交道的。”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的啊，叔叔，你能否帮我们也挑一盆？”小伙子们很依赖地把这事往我身上推了。

“好吧，你们既然相信我，我就给你们挑一盆吧。”于是我便仔细地挑了两盆茉莉花，再让他们在这两盆中挑了一盆带走了。

我又花了二十元钱买了个紫砂盆，让老板娘给我把茉莉花换盆到了这紫砂盆中带回家。就这样现在我每天白天把它搬出去放到阳台上接受光照，晚上把它搬进客厅放在茶桌上，和着茶香，茉莉香，一起感受书香。时代变了，生活变了，茉莉花也需要改变角色，成为我的伴读，茉莉花永远是我们心中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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