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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蛋
“二蛋”,河南方言,意思是指蛮汉,行为粗野不计后果,脑子不够数的人,也有叫“愣头青”、“二百五”、“二杆子”、“二球”、“信球”等。豫北农村也有给孩子取小名“二蛋”的,认为贱名好养活,一般都是给第二个男孩子取的,含有宠爱之意。按以上意思,“二蛋”应该多是“江湖人士”,间或“草莽英雄”,而我今天要写的却是一位“官方人士”,正儿八经的党员干部——王生。
我认识王生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大学刚毕业,在报社工作。我同屋的同事是个诗人,还是一个文友会的负责人,年底举行了一次20多名文友参加的聚餐会,非要我也参加。就在聚餐会上,第一次见到了王生。同事介绍,王生也是豫北农村人,但和我不同县,大学毕业到此地,现在家在市里,却在一个乡里当乡长,年龄比我大十七八岁。他们是通过采访认识的文友。他特别喜欢书法,后来知道主要临摹苏东坡的楷书,也是热情的文友,这次聚餐他做东。但有熟悉的文友私下说,他有点“二蛋”,说话有点“冲”,乡里的干部都怕他。但那天我们没说几句话,我没有丝毫这样的感觉,却我看他戴个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
以后两年没有见过面,还是一次采访我们进一步熟识了。那时,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我下县采访,到处都是“该扎(结扎)不扎,把房扒踏;该流(流产)不流,开拖拉机牵牛”的“大力度”。采访中,看到一个村通过种植葡萄树、致富,改变农民的生育观念的材料,感觉很有新闻点,就深入该村进行实地采访。中午吃饭时,王生却来了,人们亲切介绍“王书记”,原来这就个村属于他所在的乡,但他已经由乡长“升”了书记。但他们重点介绍的还是计划生育工作的“力度”,对这个村基本没提。回去后,我认真提炼,精心写作,不久就以《葡萄·人口·生育观念》为题写了通讯,发在头版头条。年底,这个乡成了县、市乃至省里的计划生育先进典型,王生出席了多次表彰会,还屡次发言报告。一天,他回到市里,打BP机(那时手机还不普及)约我吃饭,表示感谢。吃饭时,他说经常注意看我在报纸上的文章,并认为特别有新意。他还带来一篇乡里通讯员写的稿子,介绍乡里建食堂搞节约杜绝大吃大喝的事。稿子写的很一般,投到报社已经被弃之不用。我精心修改,又加了个引题“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结果被报纸二版头条采用,王生的乡又一次“暴得大名”。第二年,我结婚,和他住到同一个小区,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多了,从此也更熟悉了。他还参加我们的文友会,经常挥毫泼墨。他的书法遒劲而丰润,端庄而活泼,在当地小有名气。
第一次深切感受他“二蛋”是两年后他提拔县委宣传部长的时候,有人告状,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他二话不说,抱着一堆药盒子就跑到组织部,说自己有性功能障碍,不可能有作风问题,结果也没影响提拔。事后,他告诉我,那段时间真有性功能障碍,现在好了,并说,都40多了,男人一过40岁,“那事”就淡了。当年,报社组织“夏季夺高产”的系列报道,派了一位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去他所在的县采访。他的“二蛋”性格又一次爆发了,竟直接给总编打电话“告状”:“什么高材生,说话“之乎者也”,农村生活一窍不通,到田地里竟问“什么是畦”,老百姓都哈哈大笑。”点名要我去采写。我从另外一个县赶了过去,采写了一篇通讯《喜看稻菽千重浪》,还配发了宣传部一位通讯员的两副照片,发在头版头条。王生兴奋地把电话打到报社找我,并埋怨那位高材生“不适合干记者”。不久,那位高材生果真调离了记者岗位,编国际新闻去了。
又过了几年,王生的“官运”似乎特别好,到当地另一个最贫困的县当了县委书记,据说工作力度很大,说话、办事常常出人意料,“二蛋”书记就远近闻名了。当然,忙得文友会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市里正好选调年轻干部下贫困县帮扶,我报了名,恰巧被派到王生所在的县,虽说是市管干部,负责的是省垂直管理单位,但名正言顺的是他的下属,吃饭同在县委大院,更近距离地感受他的“二蛋”性格了。
一位副县长吃拿卡要,形象不好,王生把他派到北京半年抓信访,年底市里调整干部,又把他“推荐”回市里;一位党校的同学给他送礼,希望关照,他直接把礼金送到检察院,最后那位同学被判刑10年;一位乡长和书记不团结,王生问乡长,和书记那个官大,乡长如实回答“一般大”,立马被免职;一位垂直管理部门为了收费,卡住一家外资企业不办手续,王生没有任免权,却派纪委、检察院、审计局等单位集体进驻,非把负责人弄到“班房”不可,吓的那个部门马上为企业补办了相关手续,负责人也申请调走了;在一次三级干部大会上,王生脱稿批评一家国企,政府投资几百万,不赚反亏,还不如一个“小姐”。总之,他的“光辉事迹”数不胜数,县里人私下“津津乐道”,称他“二蛋书记”。
但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他的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从几百里外老家来,竟是乘坐长途汽车来的;他的哥哥从老家来,要求给女儿找个工作,他一口否定,侄女只好到省城打工;那时县里流行跳交际舞,王生却一次都没参加过——我们很交心。一个星期天,他打电话要我开车拉他去看侄女,中午多喝了几杯酒。我劝他:“你一年安排那么多人,给侄女安排个工作吧,一句话的事。”他流泪了:“是啊,很好安排,但我不能。就我着性格、作风,不知多少人恨之入骨呢,一有风吹草动,就有人告状。可在这个贫困、落后县,要想迅速赶上去,不这样推动工作,行吗?”卸任后,果然有人写信告状到省里,甚至北京,说他有经济、生活作风等问题,经过半年多的调查,纯属诬告。事实上,经过他当书记五年多,这个贫困县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已经排到全省的中游。
不久,我也调回了市里,不干记者了,当一名公务员。我和王生接触更多了。他的字写得也越来越多,还练起了宋徽宗的瘦金体,几年下来,“金挂银钩”颇有底蕴。他的侄女和丈夫在省城开了家饭店,就是他用瘦金体题的匾额。他退休后,我在小区经常见他陪母亲散步,抱孙子游戏,一副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样子。有时免不了回忆过去,他总自嘲:“我“二蛋”了半辈子,累了,该好好歇歇了。”其实,我清楚,他说的“二蛋”就是赤地立新,或者标新立异,强力度的推进工作。但我一直认为,工作、处事、说话等的方式应该更加“和风细雨”。
今年春节,他的哥哥从老家来,他邀我陪客,无意中说起老家人都爱取小名,我问他小名。他哥哥哈哈大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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