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女子,大多逆来顺受地蹲在自己的圈子里,折断了那颗飞往外界的心,不曾迈开那被乡土拖住了的腿。大千世界的繁华从许多远行的男子口中描绘开来,我的奶奶、外婆静守着水田飞禽隐匿于狭窄的村庄里,没敢试图走出那扇岩门。像一只深藏在壳内的生物,日出寻食身疲晚归,身为旧时的女子,她们注定要墨守成规,相夫教子。
然而,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我,早已抛开呆在闺中、洗菜煮米的生活。如今十七八的我没有一身顾家的本事,倒是随着家中电视机里的影像,去找寻每一座陌生的城市。不惜万里征途与那些内心惊呼的建筑来次亲密的接触,真正胜过了电视前的豪言壮志。走过了北京皇城下、看过上海外滩夜景、坐了广州地铁、对着长沙臭豆腐念念不忘……总是幻想,最美的风景会在远方。那一刻的我并没在走走停停中思恋什么,甚至没有与在家的父母打上一通电话。故土的风景也随着颠簸的路途蒙了一圈白雾,有些模糊。踮起的脚迈出了村中的岩门,我眼中平凡乏味的家,被山脉一道道地隔开。少年的玩心总是在体验过刺激后便更加的兴奋,一瞬间我遗忘了这个叫麻阳的小城,我居住长达十几年的土地。
在外三年多,算不上游子。对于未知的地方,会抱着炸开了的好奇对每一种画面亲临一下才可满足。常会使劲地学所到城市的语言,装出是个本地人。举手投足小心翼翼,我想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城里人。
那样看似可笑的事情,一年后我便放弃了。我的美梦似乎并不如我所愿,因为城市里的美丽女孩看见飞虫就跑开,看见老鼠会吓哭;高跟鞋与高端的裙子我是买不起也奢望不了的。所以当网上说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时,我的心却安定了下来,曾以为城市可以开阔视野,我却在紧促的节奏下有些劳神了。就像在一片冷冽的海水里漂来漂去,记忆里近在咫尺的小城,让我有了一种回乡的冲动。
而在多雨的天气,我望着脚下坑坑洼洼的水坑,想起老旧墙壁爬满了绿色的苔藓,肉色的虫,被冲掉的白色漆。山花野草的地方,堆放了我儿时的梦,和被惊醒的书页。十几年来我第一次开始真正怀念,那些拿棍子追过我的隔壁阿婆,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朝凶恶的大狗扔石头,甚至开满油菜花的田地。
所以,我踏上了回家的路。一入车厢里,与我走向同一个位置的男女唇齿间诉说的乡音,都让自己倍感深切。就算一句粗俗的话语,却也不再有曾经那些小心思中的鄙夷。那种自然的姿态恰似我此刻的心情,像是零落在外的叶终于回到古树的脚下,呼吸都是由内而外感到舒畅的。
沿路而上,街道来往狭小,麻阳还是一如记忆里的那张脸。街头摆起各式各样的物品,到处是高低不同的叫卖声、聒噪的人声。来来往往,短短的时间里,我伫立在街头打量着眼前一切,路人也疑惑地看着我。很多地方变了模样。一路走着,扛着头顶上的阳光,沉甸甸的重量伴随我走到我闭着眼也能找到的山。每一次回家,总会去文明山,这座山赋予给我的力量在流汗中释放开来,倒不是因为我所去过的城市没有山,而是实在忍受不了遥远的路程,当然还有人车聒噪的声音。眺望下整座城市的模样,缩小在瞳孔里的麻阳,却也成了很可爱的模样。
河流、水田、柑橘树,是我眼中最出世的风景,没有偌大的机械重地,也少了很多城市里的星巴克。田野的小路上永远没有尾气与开发商的存在。风吹拂起衣衫,我又走回到了原地。偶尔会在碰上的赶集日里,看见各式各样的大黄狗,有着狼的体魄,围着肉摊旁的屠夫;街边的一碗冰凉粉也足以让我跟递给我的阿姨说着闲话;而小糖人的把戏引来一群又一群的小孩时,我掏出了钱买了好几个全放在舌尖,这搁浅在岁月中最纯粹的模样,果真是最美好的。
待在家中的时间总是很短,很快我便坐在车厢随着轨道的滚动又开始了飘荡。走之前外婆给我塞满了一大袋亲手做的糯米饭,母亲为我炒了我最爱吃的菜。远行就这么开始了。出门在外的日子,总会在夜幕里听见突突吵满街道的摩托车声,像是在怒吼着生命,却又在体验着青春;会时常看到穿着芭蕾小裙的泰迪小狗,觉得倍感滑稽,常会想起吊着链子对着陌生人怒吼的家里的小白。那些举目无亲的悲凉,莫不说有多难过,一个人形单影只,低头与手机作伴,一口热饭都只能成为恋想,这样的生活会有多么的可悲。想回家,想母亲亲手为我做的粗茶淡饭,想父亲不停诉说的时日中为我讲解的大道理。就如此,我回家的次数倒也多了很多。
至少,我知道在外多么难过,我还有那一片故土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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