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姑姑

姑姑今年40岁了，我们每年至多能见两次，我不敢去计算这一生我们还有多长时间相处。

从我有记忆起，姑姑是我最亲的人，从她有孩子之前，我也是她最亲的人。

我的家在西北的一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小村庄里，在搬至小村庄以前，我们住在一片荒地上，我和姑姑形影不离，是一对很好的玩伴。年幼时，姑姑是我的“队长”，她会带着我在一望无垠的芦苇荡里找野鸟蛋，大的小的，黑的白的花的，甚至不知什么颜色的鸟蛋。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尽管我只有姑姑一个玩伴，却从未觉得孤单。

在我即将上小学时，我们家搬到了村上。每天姑姑都会找我玩，她有很多新奇的玩法，比如“摔泥锅锅”、“逮老和尚”、“挑棍儿”、“翻绳子”......还有一些我已经想不起来叫法的游戏。姑姑会在春天的时候带我去地里找蘑菇，夏天的时候在树上吃桑葚，秋天的时候踩落叶，冬天的时候炒玉米粒。

后来我上学了，姑姑也有了专职工作——放羊。她没有计时工具，但是却能看日头算准我放学的时间，每次能和我一起结伴回家。姑姑很热爱她的这份工作并为之骄傲。她的羊们精壮有力，走在路上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但姑姑一个口哨就能让羊们乖乖会意。

再后来我就不怎么和姑姑玩了，我觉得她好幼稚啊，总是玩一些之前的老套游戏，并且她总是输给我。她很沮丧却从来也不曾埋怨我，当我偶尔想起来她时她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兴冲冲地和我一起玩。我再大些问我妈妈为什么姑姑老喜欢粘着我，妈妈说，因为你长大了但是姑姑却永远都是小孩子，所以小时候你粘着姑姑，你长大了姑姑也粘着你。

在某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姑姑结婚了。再后来姑姑生了孩子，我家也搬到了县城里。我长大以后甚少有时间和姑姑见面，更不用说一起玩儿时的游戏了。我已经知道了姑姑会永远保持五六岁的思维，所以寒暑假会带一些她喜欢的小吃去看她，听她讲她这个“羊倌”的驯羊新法子。

上大学以后，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兼职，几乎只有过年我们才能见上一面。每次到姑姑家她总是喜欢躲在门后面吓我一跳，我总是装作被她吓到她才会哈哈大笑。

最后一个寒假，也是过年那几天，我即将毕业并且留在南京工作。姑姑第一次主动向我提出一个要求问能不能和爸爸妈妈一起送我到机场。在路上，四个人都静静地坐着而默不作声。姑姑忽然间说，让我再摸摸你的手吧，以后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呢。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你在胡说什么，十一我不就又回来了，姑姑瞪大眼睛说真的吗?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一个思维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是怎么能知道我工作了就意味着我很难再回家来了。

现在我已经在南京工作4年了，每次回家几乎只是匆匆见姑姑一面。她见我也不再说任何关于羊的故事了，只是一个劲问我，这次待几天，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幸好有了电话，姑姑会经常打电话给我，而我甚少能想起来给她去个电话。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节假日，所以有时打电话会碰巧我在工作不方便接听就会按掉，然后后面很难想起来再给回过去。有一次姑姑小心翼翼地说，有时候我打电话给你那边说你正在和别人通话，但是我等了半天你也没打给我，那时候你在和谁通话啊打那么久。我不忍心告诉她实情，也许我告诉了她实情她会更加难过。

如今我保持每年至少回家两次的频率，看看生我养我的土地和家人。

我的姑姑永远都会是小孩子，她不用承受这人间的疾苦，我们永远是最好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