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有点早,城市还像一双迷离的眼睛,说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路上行人不多,长长短短的影子像波纹,被看不见的风吹来吹去。
街道像河,公交车像鱼,上车的、下车的、等车的人像鱼鳞,一切都悄无声息,看不见表情,或者没有表情。
一只野猫斜躺在一截颓唐废弃的断墙下,犬吠声自远处幽幽传来,听起来像低声呜咽,在解释一个说不清的痛处,野猫无所谓地伸了伸懒腰。
老鼠父母伙同它们三个没教养的子女,在垃圾桶里翻箱倒箧,甚至当场花天酒地,一听到我的脚步声,迅速扬长而去,离开现场时,也不会稍加整理,留下一地的狼藉。
楼宇的形状异样地笃定与清晰,星星般的灯火在无言的树丛里闪烁。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那是一辆夜行的汽车,和我在夜色里擦身而过。
红绿灯有人没人一样明灭,操纵城市的手永远躲在看不见的地方。
路灯冷冷地照着道路,把电线上鸟雀的影子胡乱地射在一面白墙上,跟路树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掩映,看起来就像牛郎对着织女低唱情歌的那座鹊桥。
江边运动的人已经不少,我沿着江岸独步,绿道上晨练的乐曲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费翔的那首成名曲:“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 归来哟……”
歌曲旋律适中,不紧不慢的,悠悠的,把我的心情都带走了。
带去哪里呢……
我飘然来到梦境般的故乡。在我的头顶,悬挂着密集的星星。那时的银河,水面辽阔,水势浩大,一到天黑就准时开闸放水,那明晃晃的波浪,浇灌着乡村的夜晚和梦境。
天黑了,那是指大人们的天黑了,而孩子们的天呢,这时候却正好亮了。
大人们踏着夜色回家,回到生活的屋子,回到他们卑微的满足和琐碎的烦恼之中,他们把大地交给孩子们,同时也把他们不怎么感兴趣的天空,完整地奉送给孩子们。
天上的星星多密啊。是谁传了一声暗语,先是几粒急性子的星星跑出来,站住,紧接着,“哗——哗——哗——”,更多的、所有的星星都出来了,天上,该亮的灯都亮了,全都挂出来了。
是谁在管着天上的事情呢,谁在管理这么多的星星呢?每每是问号快速闪过,一转身,我们就投入了孩子们的主业——玩。我们开始在村庄里疯跑,在草垛间捉迷藏,在小路上捉萤火虫,在房前屋后学狗叫、学猫叫,有时还学鬼叫,吓唬那些胆小的女孩子……星空下的村庄,奔跑着孩子们喜悦的身影。
那时,所有的神话、传说,对于我们都像真的一样,甚至比真实的故事更能打动我们那纯真的心灵。
那时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天黑不久,月亮便从东边的屋顶上走出来,笑嘻嘻地、满面喜气地向我们点头、打招呼,一步步向我们走来。她来到我们头顶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对面地,我们看着她,她看着我们。我们看见了那里的山,看见了山下的河,看见了桂花树,看见了捣药的兔子。看见了慈祥的吴刚,我们甚至看见了吴刚手里挥动的斧头,看见了他脸上、手上亮晶晶的汗水。
月亮走着看着,一不小心,被房屋绊了一跤,一个趔趄,滚落下来,挂在荷叶的一角,银光一片,幽幽的荷香散落开来。
荷塘里,青娃们端坐在荷叶之上,享受着月光下的惬意。众蛙相逢,无论谁随便鸣叫几声,其它的蛙儿便跟着唱起来,好像情人对歌似的,唯恐受到冷落。蛙声最嘹亮的时候应当是在大雨滂沱之后,往往会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竞相争鸣。声音连成一片,恢弘浩亮,相距数里之外都能听得到。晴朗天气里也能听到蛙儿的鸣叫,尤其是在她们谈情说爱的季节。田野里居住着不同种类的蛙儿,鸣叫起来此起彼伏,高中低音错错落落,洋洋洒洒,就像一曲大合唱,也仿佛是一台交响乐,让人陶醉,若梦若幻。
藕池河水清脆,划破夜色,从长江上游奔腾而来,与小溪握个手,依依不舍,然后,默默地流向流方。
月光下的世界,如水,如雾,如梦似幻。
微风凊香,原野清亮,我哪里能按捺得住,借着夜色遮面,悄悄地从故乡退出来,明净的月光一路绕过我的手指,擦过树林,回到那晨练的人群。
人还是那些人,乐曲也还是那支乐曲:“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在城市,有多少喜欢听这首歌的人应该就有多少思乡的人。音乐、绘画都是久居城市的外乡人寻找到的另一条回归故乡的路。城市文明也可以叫故乡文明,将遥远的故乡浓缩进一首歌或一幅画,用以慰藉游子的心。所有的文明都是因思念达成的,人们称这样的文明为艺术,在我看来,不如说叫无奈。无奈的城市人,无奈的走进城市的人,无奈地追求所谓的文明却倍感失落的城市新移民。
故乡的星星、月亮和蛙儿是城市新移民永远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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