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征文网

这当然是一座大城市。

高耸飞架的立交，潜行疾驰的地铁，24小时不停歇的车流……

霓虹灯下，人影阑珊。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繁华和喧嚣，

狐狸就不喜欢。

只要在家，除了一早开窗换气，他的窗户是一直关着的。

他最享受的，是关窗时瞬间降临的安静，像极大话西游中的那句“整个世界安静了”，太爽了。

看起来，狐狸完全是一个宅男。

然而，事实往往和“看起来”是相悖的，在社会学中管这叫“墨菲定律”。

狐狸实际上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哪怕他的公司加他也只有3个人。

狐狸姓胡名立，是从农村飞出来的“金凤凰”，现在流行叫法是“凤凰男”。

他想法多脑子灵，大家叫顺口了，都叫他狐狸，时间久了真名反而都忘了。

狐狸是做地产广告的，听来很高大上，房地产嘛！

公司开了5年，从最初的2人到将近20个人的团队，再到3个人。

这让他觉得很魔幻，不是应该越来越好吗？

不管怎样，他终归还是老板，至少在父母亲戚眼里是这样的。

所以，他也一定得是“老板”。

公司走到当下，狐狸也总想是自己能力不够？但更多时候是在找“客观原因”——

行业不景气业务不好拿，拿到又要被各种“公关”，结账更“拖”字当头……

客观原因，总归是客观存在的。

其实说起来公司还有几百万盈余，奈何那只是“账”，都在甲方或者甲方的甲方账户上趴着！

为了维持公司运转，狐狸已经背负了近百万债务了，其中不乏高利贷。

然而日子还是要过的，毕竟光这近200平米大平层的月供就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楼下是全市最好的七一小学，每天早晨不变的旋律就是这激情满满的体操歌。

狐狸慵懒地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帘溜了进来，晃得他眼睛又极速地眯缝了起来。

昨晚做方案加班到3点，身体感觉要被掏空了，不然他早起床了。

伸了个懒腰，想着一上午排满的计划，硬撑着起了床。

随便洗了把脸，喝牛奶吃了几片面包，背起电脑包匆匆出了门。

狐狸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张可和朝阳还没到。

公司一共三人，狐狸是设计，外加一个设计助理朝阳，一个文案张可。

朝阳是个挺阳光的小伙，喜欢打球，刚毕业没多久，手头快，创意多，是块设计的好料。

张可是个文静的女孩，干广告文案有五六年了，年纪不大但见的多经验足有创意，各种项目都能应付得来。

这个小团队是狐狸最大的依靠，只要团队还在，一切就都有希望。

其实在一周前，这个团队还是四个人。

一个AE，一周前刚刚劝退。

大家都叫她王姐，脾气有点大，35岁。因为脾气不好和甲方对接人冲突，导致公司丢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

王姐入职还不到一个月，还不是正式员工。

秉着和气生财的想法，即使是试用期劝退，狐狸还是给她多开了一月工资。

她走的时候脸色不善，两眼圆睁凶巴巴的样子。

狐狸也太没当回事，被辞退总归是不开心的，他能理解。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狐狸刚进门打开电脑，公司门就被狠狠地怼开了。

不是推，是怼，很用力的那种。

“嘭”地一声，狐狸被吓了一机灵。

王姐满脸“横气”地走了进来，脸涨得通红，头高高抬着，圆眼睛此刻狡黠地半眯起来。

“胡总，按照劳动法公司不能随便辞退员工。”明显这只是个开场白。

狐狸站起来，先把她让到会客桌旁“王姐，坐。有事慢慢说。”他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胡总，我因为来公司，推掉好几个单位的offer，其中还有4A公司的。你这么把我辞退，我的损失太大了，公司不能辞退我。”老套路，先叫苦。

“哦，先谢谢王姐对公司的青睐”狐狸也会玩套路“关键是这个岗位你也试过一段时间了，确实不能发挥王姐你的能力，比如那个项目……我想着就不耽误您的前程了！”

狐狸一番话，不漏声色地捧杀，一时让王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脸上肌肉肉微微抽动，显然是脾气要发作，却没机会发出来。

”这个……那我这又得找工作，损失……”

“我已经通知财务给您多开一个月工资，这样你也有足够时间另谋高就！”狐狸的意思是，已经多开一个月工资了，人要懂得知足。

王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猛地站了起来“还有社保呢？社保也得交上，不然就是违法，我咨询过劳动局了，必须赔偿！”

王姐这么说，狐狸也懵了，他记得只有正式员工才签合同交社保的。

他有点拿不准了，毕竟这几件新法律规定确实比较多，他既不愿意言多口误，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费口舌“王姐我这上午还有急事，你的要求我清楚了，等忙完了一定给你满意答复！”说着他站起来打来了门。

王姐脸色刷地一下涨的通红“你这什么意思？要赶我走吗？奸商的嘴脸露出来了？”王姐底气很足地吼道，也算是撕破脸皮了，也许她今天来就打算要撕破脸皮的。

狐狸脑袋被震地嗡地一下。

“我告诉你，不赔钱今天我就不走了，我让你开公司，让你骗人，我要让这栋楼的人都知道这是家骗子公司！”边吼边把办公桌上的书本杂物扔到门口，挡住了公司大门。

“公司处理得有个过程，你这样闹就没意思了！”狐狸也有点压不住了，他怕影响一整天的工作“我保证明天给你个结果！”

“不行，今天没个结果，我就不走了！”横气的脸上显出胜利的神态，她也看出狐狸的露怯。说着还搬了把椅子挡在了门口。

“叮”电梯开了。

是张可来了，小白鞋加浅蓝色9分牛仔裤，青春不散的样子。

看到公司乱糟糟的样子，张可愣了一下。

“胡总，早！”张可说着就要进门。

却被面无表情的王姐挡了下来。

“王姐，让我进去呗！”张可强作笑颜说道，语气中却多有不满。

公司最看不惯王姐地顶数张可，她一直觉得王姐是倚老卖老，老想以老资历指手画脚。

王姐挑起眼皮看了眼小姑娘，不屑地浅笑了下，只当没听见。

以张可的聪明，她当然知道不可能给她让路，但她也知道狐狸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没有太多办法。

她抬眼看了看狐狸，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她最知道狐狸的不易。

其实公司走到今天还能坚持，最关键的是张可和狐狸的完美配合。

所谓日久生情，青春靓丽的单身姑娘对才气横溢的创业男颇有仰慕，而狐狸又何尝没有在张可身上寻到自己青春的影子。

各种原因，张可一直陪狐狸坚持了下来。因此，对于公司，张可是极有主人翁意识的。

“王姐，你这样属于扰乱办公秩序，是违法。我看有事还是好好说，不然我可要报警了”说着她拿出手机，作势报警。

“报警？报吧，我还想让警察帮着要赔偿呢，正好！”王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在张可这样的小姑娘面前，她更不能怂，谁还并不是从如花似玉的年纪过来的呢？

“110吗？我们公司有人闹事，损害财务还有可能要伤人！哦哦，那你们快点！”年轻人做事就是果断，果断到都不需要狐狸的同意，

狐狸满脸苦涩，这下更热闹了，但除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到10分钟，警察就到了。两个警察，一胖一瘦。

“是谁报的警？”胖警察问。

“是我，警官。”张可抢先站出来指着王姐“她扰乱我们公司正常办公秩序，还威胁我们！”

狐狸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想到张可还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话，果然后生可畏啊、。

其实张可一直没闲着，在手机上查看相关的法律条文，不然怎能句句诛心。

胖警察盯着张可看了几眼，径直向王姐走去“你什么意思？”

“警官，这个公司是骗子公司，随便辞退人，不合法！”看到警察过来，王姐明显有点慌。

“骗子公司？怎么骗你了？还是欠工资了？”

“这些都没有，但是随便辞退员工就不行！”

“你们这属于劳动纠纷，可以请求劳动局仲裁，或者去法院起诉。散了散了！”胖警察明显经验丰富，直接快刀斩乱麻。

王姐的脸瞬间涨红“什么意思？警察是要护着有钱人？欺负老百姓……”

“我已经告知你的权利。你如果继续扰乱治安，就先跟我们去派出所。”胖警察说完向瘦警察招了招手“来，带回所里。”

瘦警察听到招呼，马上过来要带王姐走。

王姐知道，他们是真有这权利，去派出所她倒是不怕，问题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想到这，她二话没说，推开众人走了。

“都不要惹事，有事通过正当法律途径解决！”胖警察嘱咐了一句，情绪有点烦躁。

”是是是，我们知道，二位警官辛苦了！“狐狸和张可忙不迭地答应道。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狐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朝阳也到了。

狐狸现在是一个头三个大，

东山别墅项目的vi要调整，南城公寓的月度推广计划要提交，远达新项目的方案要完稿发送……人手确实有点捉襟见肘，但又能怎么办呢？这几年的形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张可和朝阳也清楚当下的情形，理解之外难免怨言，但正常工作没有任务延误。

楼道忽然又吵起来。嘈杂地像半夜翻了鸡窝一般，狐狸想，这是谁跟自己一样倒霉。

他没想到，倒霉地依然是自己。

吵闹声由远及近，然后公司门再次被狠狠地被怼开。

“嘭”！！！

狐狸又被吓了一跳。

进来的是两个彪悍的青年男。所谓青年男，就是比小年轻更诡计多端，比中年男更胆大心狠。狐狸老跟张可开玩笑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一群人。

现在这群最危险的人来找他了。

两个青年男都理着板寸，因为剪的太短，头皮清晰可见，导致头泛着黑青色。

一身黑衣，黑皮鞋，黑裤子，黑T恤，其中一个胖点的还带着黑墨镜，像乌鸦一样。

小眼睛眯缝着，透出缕缕凶光，逐个扫过屋里的每个人，最后停留在狐狸脸上。

“胡总好！”

稍胖的黑眼镜径直向狐狸走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狐狸电脑旁。

“还钱吧，到期一周了，非逼着兄弟们亲自跑一趟！”

狐狸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高利贷讨债来了。他还想着这几天把远达半年的费用结了好去补窟窿，到底还是没赶上。

“两位，咱去外边谈，别影响正常工作！”狐狸底虚了。

“有啥见不得人的，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兄弟做事呢，一向公平公正，欢迎大家来监督哈！”

黑眼镜提高了嗓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似乎巴不得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他狐狸欠钱不还。

狐狸真急了，创业这么多年，有过竞争使过手段，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没干过伤害人的事，他最珍惜的莫过于自己的名声。他们这么一闹，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人。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员工面前。

张可和朝阳哪见过这阵势，紧张地站起来，眼神中满是慌乱。

“胡立，还钱！胡立，还钱！胡立，还钱！”瘦一点的黑衣服干脆喊起来口号。

狐狸脸上一阵红一阵黑，脖子上青筋暴起。

“给我一周时间！我一定还，求你们别闹了！”狐狸压低声音，几乎是哀求了。

“胡总说什么？没钱还？这是要当老赖啊！还有没有王法了？”黑眼睛故意大声说。

“胡立，还钱！胡立，还钱！胡立，还钱！”

狐狸呆立着不知所措，忽然一股火冲上脑门，大脑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上。

他愤怒，他想他们怎么能这么干？这不就是黑社会吗？可是，自己确实是欠钱了。

他委屈，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终落得被两个人渣来羞辱？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害怕，至少从电影中得知，这些人是毫无底线的残忍。可是，害怕完全没用。

他悲哀，对自己，对当下，对未来，他都陷入深深的悲哀，没有希望的无力的感觉。

看到狐狸的样子，几个人都有点意外。两个黑衣人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们的讨债生涯最多遇到是哀求和无赖，这场景他们也第一次遇到。两人也愣住来，整个屋子没有一点声音。

张可最先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摇晃狐狸。

“胡总，你怎么了？”没有反应。

“胡总，你醒醒，今天还要去提案，我们都得去啊！”眼神还是直的。

“我们不要工资了，我们和你一起坚持！”狐狸打了个激灵，似乎活了过来。

还是说钱管用啊！

现场所有人，包括两个黑衣人，都傻了似的盯着狐狸。

这个财迷！

黑衣人也看出来，今天要不出钱来了。看狐狸这架势，恐怕钱比他老娘都亲。

再者，他们也怕硬逼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当下可不比从前，真出大事上边也罩不住。

“胡总，再给你一周时间，一周内再不还钱，可别怪我们兄弟心狠手辣！”气势不能掉。

说完两人摔门而去。“哐”地一声，墙粉被震得掉下来一片。

狐狸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尴尬地站起来，冲着张可尴尬地一笑。

他知道，这笑可能比哭还难看。

这么一折腾，一上午过去了，什么都没干。

只能中午加班了。

不管怎样，工作都得干，这是三人的共识。

当然，工资也要发，这也是三人的共识，哪怕有张可情急之下的表态。

要发工资，先得解决钱。

手头三个项目，都好几个月不结账了，特别是远达，已经快一年了。

每次去催款，不是流程没走完，就是领导不再没签字，再不就是账上紧。

账上紧张狐狸相信，从去年开始，全国从上而下硬核调控，限购、限贷、提息、提首付……房子销量都不能叫腰斩了，几乎都是脚斩了。

和前几年开盘就售罄相比，反差太大。

所以他们没钱了，所以狐狸也拿不到自己辛苦赚的钱了。

中午，狐狸在沙发上了迷了一会。

人到中年，中午不迷一会，下午怕是啥也干不了了。

下午的工作安排好，狐狸要急着去远达催款了。

上月跟远达财务说好的，这周款到位，先给他结，为这一点优先权，狐狸可搭了不少购物卡。

对了当下的狐狸，这可是救命的钱。

推门出去，门对面和两旁的墙上被红漆刷了好几个硕大的“还钱”，血一般的红，晃地他眼睛生疼。

这些个讨债鬼，真是缺德，这让他狐狸的脸往哪搁。

狐狸在门口呆了半天，脑袋里嗡嗡作响。

远处有其他单位的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要是有个地缝他真能钻进去。

“唉”叹了口气，还是去结账吧，钱到了就都不是问题。

地铁上人不多。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盯着手机屏幕，好像那里边有着世界的全部。

只是紧盯屏幕的眼睛，眼神都直勾勾的，再被屏幕上发出的白光一照，整个脸都是惨白的。

下地铁，远达的城市总部就在地铁站对面，“城贸大厦”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

很多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人都要在这里打卡留念，说它是城市地标也不为过。

此时的狐狸可顾不上这些，他急匆匆地乘上电梯，直奔财务室。

到了门口，他却放慢来脚步，转身走进旁边的洗手间。

今天上午太多糟心事，得收拾一下自己，毕竟远达是大公司，还是注意下形象的好。

他洗了把脸，用打湿的手捋了头发，再把衣服的褶子拍了拍平……

嗯，还不错，狐狸一边自语，一边自信地走进财务室。

今天的财务室，却和往常有点不同。

怎么说呢，一样的办公室，一样的摆设，一样的人。

但是似乎每个人都不太一样，脚步有点急，眼神有点乱，甚至他这个外人进来都没有人注意到，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没人理会，前台小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他有点疑惑，匆匆来到财务台，好在负责他这块的小焦还在。

“小焦，下午好！”狐狸笑意满满地打着招呼。

“哦，是胡总。”小姑娘忙碌中抬头看了看狐狸“您来有事吗？”说着又低头忙着整理一堆票据。

她的回答让狐狸心里不是滋味“我们公司的费用，今天能结了吧！”

“已经准备好了！”

狐狸心里一喜，这消息简直是雪中送碳，久旱喜雨，要不是在公共场合，他都能直接蹦起来。他，狐狸，又活过来了。感谢上苍，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远达……狐狸心里把能感谢的都感谢了一遍！

“胡总您签个字，这就打款了。”小焦递过来一张单子。

狐狸几乎颤抖着接过单子。一行清晰的数字映入眼帘，45000？怎么只有这么点。“小焦，这个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公司有半年的费用没结了。”

“胡总，就这都是我给您优先走的，以后恐怕更慢了！”小焦压低声音“公司金融部出问题了，贷款也被停掉不少，账上已经转不动了。”

怪不得看着人心惶惶的，恐怕接下来要裁人、降薪了。

只需几个月，狐狸一定会觉得自己当时格局太小了，岂止裁员降薪，大面积停工都将成为常态。而且不止远达，会波及到一大批知名开发企业。

但是，狐狸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是过不了眼下这关。

既然小焦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狐狸也完全没办法了。

就这样吧，好歹先把王姐、张可和朝阳的工资发了。

从远达出来，太阳已经有点偏西了。

眼前宽阔的马路，向前延伸，再延伸，直到连接上另外一条，没有尽头……

世界上的路很多，但一个人能走的，其实并不多。

狐狸迷茫了，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局中，他不知道，明天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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