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伞-征文网

那是一个深秋雨中的黄昏，我独自坐在乡下老屋的外间里，眼瞅着屋外细雨霏霏，迎面凉风阵阵，肌肤顿感深秋的寒意。
我正要到内间避寒时，一位蹒跚的老人走进，他是住在村头的二爷，先前是做过一任生产队长的，曾辉煌过一时，那时他正值壮年。在他队长任上，父亲患胃穿孔病在城里住院，他看我家困难，曾到公社托熟人为我家贷过款，因受惠于他，所以父母常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不过因我来去匆匆，不常与二爷谋面，在我的印象中，二爷还是以前的二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那形象豪迈得很。可是眼前的二爷着实与以前大不相同，说话有气无力，吐字含混不清，昔日健壮丰满的古铜色胸脯，现在似裹着一层薄薄的牛皮纸。真是岁月催人老呀，转眼间一位年轻健壮的汉子竟变成了一位苍老无力的耄耋老人。
二爷肋下挟着一把断了杆的雨伞，从他含混不清的说话中我弄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让我帮他修伞。我略感不情愿，你想，在现代化的都市里挟着一把破伞招摇过市，是多么不协调，面子上多不好瞧呀！
“乡下逢集不能修吗?”我问。
“ 我走不动了，乘车也得走三里路才能到车站。”二爷抬起头，面带微笑回答，看来他耳朵还管用。
“那城里更没人修，你想那城里人生活条件好，谁还在乎这一把破伞呀！”为了推脱，我拿出“强有力的理由”企图说服他。
“对呀，城里人很阔！”二爷似乎恍然大悟，面上现出谦卑的笑容。
接下来便是相对无语的沉默，沉默中我想到年轻时刚强的二爷向来是不轻易求人办事的，他说这求人办事嘴难张呀，张开嘴话收不回，万一让人拒绝了，面子上多难瞧呀！然而，如今二爷老了，他不得不张嘴求助于我了，我如果推辞，二爷一定会伤心的；再说，以前他也帮助过我家，他一定觉得可以向我张口，我也完全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但拿着这把污秽不堪的破伞走在繁华都市的大街上，我实在鼓不起这个勇气。思考再三，便让二爷把伞留下来，表面上答应替他去修。
二爷满意地拖着蹒跚的脚步走了，我心头却沉甸甸地放上了一把待修的破伞，很不情愿，却又推不掉的人情债！
其实，我也知道这只是推脱与搪塞，我只想买一把新的送他就算回报了。但母亲对此很不同意，她说像二爷这样的农民，尽管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但仍很节俭，他绝不会丢掉旧的买新的；再说咱也是二爷一样的农民出身，不能因为住在城里就摆阔，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你上大学时买的一把伞，几十年了，不知修了多少次，我总舍不得丢掉，你当农民的弟妹们现在不是还在使用吗？……
母亲一席话如响鼓重锤，句句落在我心里！刚才还浑浑噩噩的脑袋现在清醒了许多。我仿佛看见弟妹们在风大雨急中劳作，撑着那把破伞，浑身湿透了，仍舍不得丢掉。记得一次弟弟放牛把伞忘在山坡上，又摸黑走了几里山路把它找回……还有，妹妹一次割草不慎弄坏了伞，她吓得连饭也不敢吃，第二天整整走了10里山路到集市去修。……
关于伞的记忆我常常把它与我农村的老家、与我的亲人连在一起，这其中的滋味现在想起还心酸，只不过我在城里居住久了，有些淡漠了，不再把那把破伞放在心上而已。
我终于改变了主意，决定把二爷那把破伞带到城里去修，不买新的，这也算报恩，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二天，雨中我撑着一把破伞招摇过繁华闹市，到处寻找修伞的地方，吸引不少奇异的目光。那无语的目光刺得我不敢抬头，仿佛我也变成了一把破伞，与热闹繁华很不协调。但我心慢慢坦然，渐渐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过往使我不敢忘来时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绝不敢背叛过去,更不敢背叛父老乡亲的恩重如山,至于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在乎,我只珍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初心,走自己的路,这比随波逐流更为现实,也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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