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到高中我的头发完全交给了我的舅舅。因为他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室,况且作为母亲的兄长,把好我的发型也是义不容辞的一种责任。有事没事,不管我的头发是短是长,只要有机会,舅舅就给我理发。作为乡村理发师的他肯定不懂什么是时髦,一律是剪成平头。那个看似永远不变的忧郁的平头伴随我走过青春中最辉煌的几年。尽管我喜欢对事物妄加评论,但我从来没有对舅舅的理发水平发表过任何看法,将来也不会。
上大学后,理发就成了我的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寻找自己合意的理发师。这是一项大多数人都在无意识的做的一件事。当他们一旦意识到,他们会想念第一次让他们十分满意的理发师。可是他们往往不记得那位理发师究竟在哪家发廊里,我们去过的发廊太多了,我们从来不去记忆发廊的名字,对于一个真正把理发看成一件不容小觑的事的人来说,那个让他满意的理发师就是一切。
大学毕业后,我依旧坚持着理发的游击战。有时去一些装修奢华的发廊,有时去一些地方不大却干净利索的发廊,有时也难免去一些迎宾小姐露大腿穿超短裙的发廊,那里的理发师大都是年轻小伙,头发奇形怪状,他们给你剪一个他们非常时髦的发型出来,可以让你一个月不想出去见朋友。他们理解了发型、理解时尚,但他们并不了解你的为人、你的性格,也更不知道去如何把握你说的“打薄”是多“薄”,“修短”是多“短”,他们仅仅把理发当一份工作,把你仅仅当成一个客人,所以说起来他们终究是一个理发匠,称不上真正的理发师。真正的理发师能让你头上放任自由长出的头发重新回到你的秩序中,回到你的个性中,让你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相得益彰和容易进入——理发师除了技艺,还需要有看人的眼力。当你发觉寻找自己的理发师就好像是在寻找知己的时候,你能感觉到这件事的不凡和有意义的地方。
我家楼下有一个家庭发廊,开了十多年,以前没什么钱,对头发也不大看重,每每和朋友一起去理发,一次只要五块钱,里面的老板和老板娘是理发师,一来看我们年纪小,二来因为常常只是替本小区的那些老年人理发,也不太知道什么叫好看什么叫难看,所以每次都随便剃一个平头了事。等我念完大学回到上海,这家小发廊因为经营的还不错,竟然扩建了,内部翻修一新,设备也好洗发水也好,价格也自然水涨船高提到了十元以上。自然随着规模的扩大,就新招了个年轻小伙,年纪和我相仿,看样子应该是老板的亲戚,有一次我路过那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时隔十年后又一次踏入了这家发廊。
这次我进去后直接找了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他叫小王。戴着一副眼镜,脸是圆的,黑且胖,剪头发时右手散发着一股烟味。他很内向。那一次理发我没多说,就叫他剪短,但是他操起剪子来,一下子就剪出了我心里想要的发型,这让本来坐在理发椅上昏昏欲睡的我忽然有些振奋。原来他就是我要找寻的理发师。
理发师要想做得有声有色,必须具有超强的记性。因为只要你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那么必定是熟客多于生客。而熟客的要求每次都差不多,你要熟稔每一个老顾客的标准才能完美的发挥出自己的技艺,而且随着了解的更近一步,他能更好的发挥出自己的技艺,为你找到想要的感觉。
“我后面的白发多吗?”
“有一点,不是非常多的,很正常嘛。”
人总是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我想起杨德昌《一一》里面那句话。
我以前每次去别的地方剪头发,理发师总是对我后脑勺的白发大发感慨,接着就饲机向我推销各种各样的染发方法,如何在他们发廊办会员打折扣等等等等,让人不胜其烦。但是小王从来没有提到过我后面有许多白发的事。他的话实在,有问必答,他把客人都当朋友,我们之间有一些年轻人都会有的共同话题,比如说找工作买房子找老婆生孩子。
我每次去都只等他,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有一次我去的比较早,他还没有来上班,老板娘就先给我洗了头,在吹头发的时候小王进来了。“小王你来剪吧。”老板娘说。
“还是老样子吗?”他说。
“换个花头吧。”
“你看这样这样如何?”
“那就照你说的办。”我说,“你知道我要什么,你是我的‘御用’理发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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