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之后,我到S省的省城C市准备谋求一个职位,连续找了几家网络公司投上简历,结果等了大半个月,简历也没有传给我什么消息回来。好在其中有个公司的内部人员和我比较熟,毕竟我每天都会给他打上两到三次电话,他是一个富有同理心的人,在我第三十次给他打电话时,我明显看出他也为我打抱不平,气冲冲地给我批判起公司的环保政策:我的简历已经到城外面的垃圾处理站,要想找回可以自己钻进路旁的垃圾桶,等待专车接送,这样就可以知道投出去的简历们到底在公司经过哪些流程和待遇,尽管再晚几天它们便要成为灰烬了。我感到万分气愤,连忙批评到说纸张文件属于可回收垃圾,它本身而言是没有犯错误的,私自把它送到垃圾处理站焚烧是不讲道德且不讲环保的行为,可惜这句话刚说到一半,这位好心人便挂断了我的电话,可能是因为吐槽公司环保行为的声音被他人听到。我只能继续去大街和人才市场上寻找工作。
又是约莫一个月过去,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要我。在C城已经找到工作的朋友F便和我建议,让我去报纸媒体行业那里试一试,最近他们人手短缺,而且我本在大学中就参与过校园报纸的编辑工作,说不定是有优势。
听取朋友的意见,我找了一家小报社,在网上查了查资料。它没有纸质版媒体,靠在网上的一个破网站发声,赚取点零星的关注,或者把写好的新闻投到网络媒体公司去,相当于外包公司。我对这份工作是不怎么满意的,它薪水低得可怜,也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胜在清闲且包吃包住,在我找到第二份工作前是一个不错的暂定选择。
打定了主意,也不用投什么简历(这点颇具有环保意识,也是我对这份工作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我和主笔通了一次电话,他知道我是一个大学生后,先是问我会不会扫地、拖地、擦墙等等杂物活,后来又问了问我是不是正统的H省人。我回答说我的工资里面不包含干杂货的费用,其二我是S省的人,他听了后顿了顿,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便让我准备准备就来上班。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这家位于老旧公寓15楼的报纸编辑部,进门便见到这位高明的主笔正躺在一张起皮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大口地吸着廉价的香烟。房间里还有几把掉了油漆的凳子,凳脚松松垮垮的,露出生锈的钉子来,若有人坐上去,准会连带着这张凳子一齐步入残废的行列。沙发前的是一张垫了玻璃的松木桌子,看年份应该在70年代,桌子上放置着打印机和电脑,还有一块玻璃烟灰缸,塞满了各种颜色的香烟屁股。主笔先生看起来一个颇为自由的人,他穿着一件白色夹克,系着一条歪了的领带,耳朵上夹的钢笔已经漏墨,滴在发黄的领子上,他的头发已经有点花白,像贝多芬的头发被抓成了爱因斯坦的形状,我走过去时,他又皱着脸抓挠了几下头发,气哄哄地看着电脑,时而俯下身去打字,看见我来面前了方才站起身来欢迎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听说你是H省的大学毕业的。”他问道,“你对H省会有感情吗?在新闻面前我们可不大讲感情的,仅追求一个真实性。”
我听后很高兴,便说道真实性是我作新闻时一贯所追求的。他听了连忙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我,让我写一篇我过去的正式作品,我从脑海中抄录了这么的一篇H大学近期的新闻简报。
H大学近期消息简报
我校领导XXX与5月10日到访东区男生寝室,查看了同学们的住宿环境和宿舍设施,询问了同学们的思想、学习与生活情况。校领导躬身示范、以上率下,关心学生、走进学生、激励学生,使同学们深受鼓舞。
文学院20级再次召开年级会议,针对学校最近提出的无手机课堂,各专业辅导员均强调要加强对课堂无手机的管理,做好学生思想工作。预计在今后的日子里,无手机课堂将会成为学生的常态,我们似乎可以预见在无手机课堂的开创下,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一个可喜可贺的消息,我校预期在23年修建完成新的校区,原本所传的省城新校区盖为谣言,经过多方的决定,我们准备将新校区放在XX乡,把高等教育往乡下转移。这是历史性的突破,对于一个学校而言,放弃省城而选择下乡,可以见得我们校领导的远见之广和勇气可嘉。
对于前段时间推出的光盘行动,我校取得的成果丰硕,各个食堂按时推出各种小份餐,以合理的便宜价格收取费用,大大减少了浪费现象。但学生们意见比较大,认为小份餐的价格过高,不利于光盘行动的推行,我们可以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将纸叶从打印机里扯出来,我把写好的稿件交给了主笔,并把唯一正常的位置还给了他,他读着,脸的笑容在脸上逐渐凝固,随后消失,又板着那张冻脸来回读了几篇,脸色也越来越白,最后竟然笑了起来。不用猜也知道稿子出了毛病,我在他旁边站着(我不敢把屁股往其他的椅子上放),等待着他呵斥,砸毁桌上的烟灰缸,把稿件扔到我头上等等。可谢天谢地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讲道理似地给我说了一番。
“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会不会干什么杂活吗?我这里可不缺什么杂活工,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打扫过。我这样问你是确认你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而不是在这里为H省歌功颂德,你看看这些话,我即使是死也说不出来,因为我说出来的话,我的声带都会被这些余毒腐蚀掉。现在我来教你我们这里的工作方法,你看着学习。”他说道。
随后就是一阵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尖锐的声音在我的稿件上刻字,恣意删改或添加各种形容词,这位高明的主笔爱我的稿件就像爱他的杀父仇人,用尽力气在上面涂画上他平生所能想到的恶毒言语。等他满头大汗地把稿件交给我,我甚至怀疑我是没有上过大学的,这学都被主笔拿去上了,因为他写的简直就是另一个学校,总之和我之前的学校没有什么关联,它已经变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一所H省的H大学近期消息简报
最近有个震惊学生几年的消息,H省的一位H籍的男性校领导竟去检查宿舍,这个无耻的老流氓对学生的隐私权,特别是女生们的隐私权极为不尊重。本报记者不知道这是不是H省的惯例,几年前就有过H籍的校领导猥亵女生的案件。
H省的文学院又召开了一场会议,这几乎又是这个省份形式主义的一种衍生产品,严重荼毒了大学生。要知道大学生是我们以后未来希望,国家的建设大抵是要依靠他们的,他们接受的教育应该是科学的、包容的、真理的,以及一些极具有思考性的学科内容,而不是开一场会议。开会的领导应该挨上一顿毒打,因为他们一直在残害这些孩子们。
H省又出了一件蠢事,该校的领导竟然想着修建新的校区,但这些领导能力是薄弱的,他们无论是从智能、道德、人格都是全国的谷底,本来在省城修建校区是为数不多的基因突变,但他们的傻子基因竟然硬生生地改回去了,把一件伟大的事业弄成了一个全国性的笑话。我的意见是该校领导尽快辞职,并招聘非H籍的领导来管理,何况H省的学校缺的是一个高压的水泵,一个放在宿舍而不是办公楼的空调,并非一座新的校区,希望新上任的领导可以采纳这些意见。
光盘行动本来是好的,但是H省的领导似乎不适合干这种事情,毕竟让他们学会说人话都很困难。他们存在使国家的教育事业都不太干净,可以说他们不是为了教育而工作,而成了金钱的奴隶,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赖在这个位置上。
“你得这样写,才会有人看。”
“主笔先生,这样写就发不了报,你的文章上充斥着一种,这么说呢,一种暴戾的气息,这和新闻相比是不符合实际的。”我解释道。
“首先我们是一个自媒体,我们把文章放在我们的网站上,其次不管是进来骂的还是进来夸的,他们进来我们便有钱赚,何况当代大学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暴戾气息的文章了,我看它会大受欢迎。”
我们争执了两三分钟,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决定把文章中的H省改为S省,把大学名称模糊了一下,放在报纸的网站上看个究竟。尽管主笔认为这样在吸引眼球方面不会那么突出,因为在各大媒体十几年的努力下,H省都成了一个主题标签,弃而不用着实让主笔感到心疼。
文章被粘贴在网站上后,主笔起身告诉我他还有一个饭局要去赴约,让我坐在编辑部等文章的消息。大概过了四个小时,主笔给我打来一通电话,兴致勃勃地告诉我网上的文章正在那群学生中混得风生水起,眼看阅读量就快上百万了。我便上网查了查,发现文章的阅读量是不错,但网站的底下评论区已经和凡尔登战场差不多,人们彼此用恶毒的语言相互问候,熟练得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说得简直是自由自在、漫无边际。我询问主笔要不要删除一些过于激烈的评论,他问我都有哪些,我给他列了一个清单,大概包含了三十条评论,均为一个ID叫“正统H省人”的用户发送。结果主笔先生表示这些评论都是他自己发的,且经过深邃的思考和润色,删除了它们就如同评论区失去了灵魂。
“你不用管这些评论罢了,把它当做一个化粪池,让它慢慢发酵。国人都是内敛的,你总得给他们一些地方发泄,我们非常愿意当这个地方呢。”主笔用这句话作为道别语。
之后的三个钟头,我先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直到门外有人和编辑部的铁门激烈搏斗,我才懵懂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开门后进来的是一位肥胖的先生,一头黑发梳得透亮,穿着黑西装,样子看上去颇为正式,但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从进门开始就恶狠狠的盯着我。我咽了咽口水,问了问他的姓名和来意,他没有直接回答,反从衣服袋里拿出了一份网页复印件。
“这是你们写的文章吧?”
网页确实是我们的网页,文章是刚刚主笔写的文章,我便点头答应。
他啪的一下把复印件扔在我头上,又气冲冲地把它从地上捡起,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来读一读吧,什么叫做我们在智力和道德上都处于低能的状态?”然后又把复印件按在我的脸上反复摩擦了几番,揉成一团塞到我的嘴里。正当他准备把纸团从我喉咙里拉出来时,门外又来了一批人,一个个带着口罩眼镜,不由分说就将胖先生拉了出去,随后便传来一阵叫骂和肢体挥打的声音,他们将胖先生团团围住,高喊着“狗领导,压迫学生”等等的话语,我不是很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从他的叫喊听来被众人包围并不是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情。我六神无主,刚刚还在被打突然便成了旁观者,上前去又害怕再次卷入争端,只能暗自期盼着主笔赶快回来。可又有一波人抢在了他前面,加入场上的混战了,其中有个高大的老先生拿来一根铁拐杖,一顿挥舞夹杂着血液和惨叫之后,满脸血污地来到了桌子面前。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吧?”
我回答是,他便从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但勉勉强强可以看见在我们的网站上又挂了一篇新的文章,署名是“正统H省人”。
“你们这些天杀的玩意儿,你看看发的是什么。”
“大家众所周知,H省一直以来都被位于南方的S省歧视,但从这次大学的新闻看来,S省的人在教育方面无异动物,他们总是被生物最低级的欲望裹挟着。有利欲熏心之辈,也有精虫上脑之徒,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培养教育者的。而H省的教育方案就明确很多了,它适用于成年人的大型会议,适用于幼儿午托班,适用于劳教监狱,适用于勾心斗角的集团,但S省的教育方案,我看仅适用于马戏团和动物园。”他给我看,我便读了出来,双眼瞟向他的脸色,从严肃变向疯狂,最后竟和血液一个颜色了。
“你们长着一张嘴,就这么诋毁我们省份的教育者吗?我之前还为你们H省说过话呢。在我的文章里,你们本大可以不偷井盖,仅是后天教育出了问题。可你们为什么在先天上攻击我们呢?”他红着脖子对我咆哮,挥舞起他的铁拐杖向桌面扫去,把烟灰缸打碎了,烟屁股蹦了一地,但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打理,因为这个老疯子已经把拐杖举过头顶,要给我的脑袋来上一下了。
我闭着眼,随时准备迎接他的拐杖落下,可许久没有反应。抬头才发现他的拐杖被后面的另一个暴徒顺走,那人抄着一口H省方言,和这位老疯子在地上扭打起来,一边还说着“让你说井盖,让你说井盖。”
我钻到了桌子底下,外面的世界太过残酷,已经有两根手指飞到我嘴里。趁我的手指还算健全,我拿起一张纸写起了辞职信。方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突然间顶上的桌面一下受到了猛击,玻璃全碎了,桌子也断裂开来,一个肥胖的身躯压在我的脊椎上,让我瞬间一个激灵,感觉内脏都偏离了位置,但愿它们在陌生的地方仍可以发挥以前的作用,随后在木头碎块的缝隙中,我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如原始部落的舞蹈一般混乱与热烈,大家一边用手中的各种器物向别人脑袋上招呼,一边用嘴发出一连串带着方言的咒骂,用笔墨难以描写,用大脑也难以想象,我竟在这条不足五厘米的缝隙中看到了过去从未在电影院看过的精彩场面。
等我回过神来,感觉下巴黏糊糊的,一摸便知道是自己的口水,桌上的烟灰缸和往常一样,塞得满满,打印机和电脑也没有任何的损坏,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么的真实,但竟是南柯一梦,国人都是内敛,他们在网上骂痛快了,未必就会在现实生活中骂痛快。
“国人确实是内敛的。”我看看了电脑上的网站,不过梦中的血肉飞溅变成了网络评论区字体的礼尚往来。“幸好他们是内敛的,不然这份工作我着实是干不下去了。还是主笔说的正确,让他们再网上骂吧,这份工作就是挑拨离间,用地图炮和种种低劣的手段博得关注罢了,谁管那个领导有没有走进女性公寓?谁管他做出的决定又是如何呢?在这个暴戾的时代里,就需要我们这种暴戾的声音引出暴戾的发泄罢了。”
说实话,作为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对它竟渐渐满意起来。可惜的是我仍没有在这份工作上坚持长久,第二天来上班时,我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残废的凳子上,它解体的速度比我下坠的速度还有迅猛,导致我大腿骨折,只能和这位高明的主笔道别,去医院休养了。
(对于网络自媒体现象有感而发,灵感来源马克吐温《田纳西新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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