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遗憾。
与其说我们在生活,不如说我们是在岁月流淌中体会遗憾。
这一点在原生家庭中尤为明显。试想一下,我们有多少最初的遗憾来自家庭,深深刻在心口,渗入骨髓,一生相伴左右。生物学上关于一个生命的诞生是如何定义的?从我们顺利降生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还是细胞结合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但我觉得从我们开始遗憾的那一刻,一条生命才算是刚刚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最初教会我们遗憾的人是父母,但是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那些让你遗憾的理由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不让你遗憾”。
“不好好读书,将来有你后悔的。”
“做什么音乐?全世界这么多人,天才能有几个?好好稳定下来,踏踏实实地生活,我这是为了你好。”
“现在就糟践身体,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多难受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吧?实际上也都很有道理。我试想了一下,自己还是没有好好读书,每天熬夜吃快餐食品,对于任何人给我的“忠告”充耳不闻,在应该奋斗的年纪放弃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在音乐中信马由缰。20年后,我45岁,那时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可能就是个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朋友,连身体都病病恹恹的,在社会最底层挣扎度日的中年人。存折上没有存款,年轻时造下的孽一一报应,听不懂别人想要和我说什么,这样一个早就被时代所抛弃却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拼尽全力的卑微生命。
我会想,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想我会的,我肯定日日都在悔恨当初,然后我八成会去做一件事——
将一生的遗憾,赋予一个由我创造的新生命,就像我的人生,重新活了一次。
于是我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些遗憾不是我的遗憾,是他们的遗憾。
为了遗憾不重新上演,我们每个人好像都在尽力诉说自己的故事,试图改变些什么。如果成功了,皆大欢喜(我们内心所认为的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了,气急败坏或一笑了之,留下一句“等你经历过就明白了”,自以为是一个老成的智者在劝诫一意孤行的愚者。
而这一点在原生家庭里,并不是双向选择的关系,是单方面的压迫和控制,是没有拒绝余地,是无从选择。是一个孩子脱离了她最开始的原生家庭,弱小得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了,哪怕是一个孩子,也会权衡利弊,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我现在只能屈服。我可以象征性地抗议一下,但最后也依然还得屈服。
于是岁月的长河里,所有的琐碎都将随风在某一刻彻底消散再无踪影,只有生命和遗憾将基于一种叫“传承”的东西,一直轮回。
但是按照“以后不会遗憾”的生活轨迹一直往前走,就真的能没有遗憾了吗?
别想了,不可能的。造物主何其公平,他给你多少,就会拿走多少,生而为人,永远不可能没有遗憾。那些被世人所熟知的各种领域上的天才,所有人永远都会羡慕他们所拥有的,却不会关注他们失去的——不对,这样说不算特别准确。应该说,世人永远都会羡慕别人拥有但自己没有的。
因为我们人类啊,天生就是自恋又自私的动物,所以我们永远都喜欢拥有,讨厌失去。
普通人得到了一颗糖,天才得到了十颗糖,普通人发自本能地羡慕:为什么他比我多拥有九颗糖?但本能地忽略:他也将比我多失去九颗糖。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我们每个人,无一例外,最后不过只是个空空如也的糖罐子罢了。普通人逃不过,天才也逃不过。
所以到底什么叫遗憾?所有我们曾经想拥有却不得不失去的,都叫遗憾。
5岁时我只想要熊仔玩偶,15岁时我不光有了熊仔玩偶,还有了很多别的,但我也没那么想要了。
15岁时我想要理解陪伴,想要迷茫时的一个依靠帮我坚定我“想要做的不管别人如何评判都不是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的”,我懂了一些事,我想要的变得很多,但说到头来无非是想要有个人站在后面告诉我:“你身后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坚实的墙壁,所以你只管放肆地朝着你认为正确的路向前奔跑。我并不知道那是否是真正的正确,但只要你那么认为,你就去做好了,只要你有魄力和勇气承担走上这条路每一种有可能的后果:这堵墙不是万能的,它不是坚不可摧,它有为你遮风挡雨的极限值,如果那个后果让你无法躲在墙后面安然无恙,你有勇气和能力面对墙那一边的狂风暴雨吗?”
但是没有。15岁的我身后没有坚实的墙壁,于是我靠着自己砌了一堵墙,算不上坚实,算不上高大,暴风雨一来就摇摇欲坠。但是总比没有好——好歹我可以告诉自己,不要怕,我身后还有一堵墙。
然后他们把墙拆了。
于是我的前路充斥着狂风暴雨,但我的身后也没有归途。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转过身跑进风雨里,纵身一跃,与万丈深渊融为一体。
我是风雨里的人,最终也只能到风雨里面去。如果天空放晴,是我命大,或是这一生,我将陨落于暴风雨之中。
现在我25岁,懂得了更多,带着一身经受过洗礼的伤痕和荣耀,终于得到了我15岁时做梦也想拥有的东西,但我好像又不怎么需要了。
尤其是当我早已明白,那些别人给我的东西,无非是为了弥补他们生命中,另外一份遗憾。
后来他们好像懂了很多,后来他们试图给我很多,但我早就不需要了。
岁月的暴风雨将我洗礼成如今的模样——我还在风雨里继续向前走,但我走向的不是远方,也不是归途。
我是孤独的旅人,带着遗憾,一个人旅行。在我25年不长不短的人生中,不管在别人眼里有多少个版本的我,早就不重要了。
某一天,我放下背上的行囊,坐在路边的草地上,看着脚下这条无穷无尽的路,向前看和向后看都是如出一辙的遥远,向前走和向后走,仿佛都没有尽头,我也许会自嘲地笑一笑,像个诗人般发出一句感慨:
“后来我们回首望去,才发现来时路已成归途。可笑我们不断向前走,原来竟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到起点。”
“而这一路上的错过和遗憾,称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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