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樱桃谷 文/寇民志
夏天的天气,跟娃娃脸似的。
一声炸耳的雷声,轰????拖着尾音从远处滚了过来,云团在天上翻卷着,瞬间聚在一起。白鹿原樱桃谷上空,刚才还晴朗朗的天,一眨眼,包谷颗大的雨点子就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猝然短促的大雨,把零零散散来樱桃谷游玩的游人逼到了树冠屋椽下,没地儿避雨的,索性缩着脖子站立在雨中任凭风吹雨打。
没等樱桃树上雨水跌落地面,云故意逗人似的,闪个面,开溜了。雨任性潇洒了一番,也躲回了云团里。
一阵大雨蜻蜓点水在樱桃谷走了个过场,倒也给燥热的天气抹了一把清凉油,顿时清爽凉快了许多。阵阵习风吹过,游人又活跃起来。
天一天比一天热了,蜗居城市,心总惦着故乡念着樱桃谷。这不,樱桃採摘月刚过半个多月,拴不住的心又想着往回跑了。 说有事么,没有。说回去给老家人帮个忙啥的,不是。早已没了父母的家,说回老家看看,是听给旁人的。 其实就是一种乡愁记挂,一种难割难舍的故乡情愫在"作怪"。 想儿时的事,想儿时的发小,想儿时的老地方,想夏天住过的凉爽厦子房,想樱桃树婆娑的身影,想老家的一草一木。
驱车回到老家村口,没急着回胞兄住着的老屋,一个人遛达来到村外闲逛转悠。 雨过天晴,一弯彩虹悬跨在灞河上空。樱桃谷里,"缷载"了"满负荷"的樱桃树,如脱去春衣的汉子,露出结实枝干,一身轻松,叶子更绿了。 骄阳下,"留守"枝头上够不着採摘剩下的,零零碎碎几粒干瘪褪了姿色的樱桃果,摇摇晃晃依然炫耀着曾经的繁盛。 林中樱桃树,像一位中年母亲,养大了孩子,放飞了成家立业的儿女,自己独守家园,等待儿女们来年再次归来。 田间地头,过去的一片片麦田早已被樱桃树取而代之。果园里,有人在打药,有人在除草,有人在浇树。匆匆忙忙,时隐时现的身影像皮影戏,一会出现在镜头前,一会又隐在幕布后。
看着这满目绿翠惹人的樱桃园林,心里赞叹之余,似乎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儿时逮蛐蛐、挖蚯蚓的湿地水沟,茂密的竹林,捉迷藏的土壕窑洞,割牛草的山坡草甸,芦苇丛里用芦苇叶子卷成筒筒吹哨子,看大人用专用刀具把芦苇杆杆划成绺绺条条打蓆(编蓆子)……田埂拾麦穗,玉米地帮大人薅草……没了,眼里晃晃悠悠尽是清一色的樱桃果树。
家乡真的很美,很富裕,"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盛景下的村野,那些东西,竹园、湿地、芦苇丛、麦穗、玉米苗,那些儿时的记忆……却怎么也看不到了。可能是樱桃谷的魔力太大了吧,想起来,心酸酸的。
"嗨……民志,你个货咋又bie(跑的意思)回来咧″?正在果园干活的发小张宏章从树隙间看见我,惊乍的撂过来一句粗话算是打了招呼。 闪出身,他笑着指了指身旁正在清理樱桃採摘月里被游人扔下的纸屑塑料杂物,掩着幸福知足的脸诡笑着调侃: 你看城里来的这一伙贼怂(他对这些人的"昵称"),进园採摘,"精"的很,吃的多,买的少,还爱撂杂话。不像有素养的人,买的多,吃的少不吱声。城里人么,精一点不为怪,就是有一点我看不惯,穿的齐齐整整的么,咋就不讲究呢,乱扔垃圾,把果园子当厕所。民志你看,果园子让他们遭攘(折腾的意思)成啥样子咧"……,容不得我插嘴,他带口头语的脏字粗话叨叨不停 ,"有钱人,就是任性,吃了拿(买)了喝了耍了拉了,拧尻子一走,啥都不用管。不像咱,没人伺候″……
老同学一嘴粗话脏话连夸带损,竹筒倒豆子。话难听了点,听着又觉得有点理。 调侃归调侃,话一转,他又一本正经夸赞起来 : "你甭说民志,还多亏了这些游人、城里人进园採摘,给咱送了票子还省了咱的人手。快递公司上门为咱收货,托办,递送,城里人外省人不隔夜都能吃到咱的新鲜樱桃。真是给咱烘热了摊子,撑大了面子,咱在屋门口都把钱挣了"……
走在故乡路上,无论去哪儿,不论碰到谁,不分四季,樱桃,永远是避不开的话题。
别了发小,转悠到了樱桃广场。背靠白鹿原,面朝灞水河,聚宝盆般的地形地貌,确实是个宝地。十多年前,如日中天的樱桃谷催生了这个大广场,它的前身是原生产队时期的打麦场。 往四周看,有高高耸起能看到连片樱桃林、绿色植被、黛色沟岭的观景台,有像电视剧里洋洋气气的农家大舞台,有装饰着青瓦白墙雕花飞椽门楣吃住一体的农家乐院落,有养生馆、健身房、干净漂亮接待外宾似的的洗手间……还有……,多了。 每年的五六月樱桃採摘月期间,这里是人的海洋,樱桃的天堂。按风水先生的话,福地也。
置身这有景、有物、有情、有玩、有乐、有吃、有喝的神仙之地,行走在游人熙熙,有艺术品位的环境里,真有点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 的味道。
中午饭点,放过雨的天空,热劲又上来了,得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身旁,来往的游人,手拿小黄旗的导游,戴着同样帽子的游客,眼光扫着一家家农家乐,物色挑选自己中意的饭家。
当我走近时,几家"老字号"农家乐已是人头攒动了。
"走,往`建老八`屋里(农家乐)走"!游人中有人在喊着。听陌生人喊熟悉的人名字,我忙顺声看去,果然是我小时候心目中的英雄,当年村子打蓝球出了名的"建老八"。 健谈,乐观,热情好客的"建老八",大名我已叫不上了,和我同村大我一辈,我管他叫"八叔"。"八叔"不是小说电视剧杜撰出来的"八叔、八哥",他是我村真名实姓的"八叔",小时候我是他的铁杆蓝球粉丝。
八叔也看到了我,一声"民志"叫得亲热挤肠,二话不说,硬拉我坐到他雕刻精美的茶艺台前。
当我赞美他当年打蓝球往事时,他激动兴奋的连连摆手,"甭提了(此地人把beng念bao),陈果烂皮的事了,那会儿啥娱乐活动都没有,只剩打蓝球了…… 没办法,谁叫咱生在那个年代″。他看了一眼外面活跃的年轻人,脸露一丝羡慕 : " 你看现在的小伙娃们,想耍啥就耍啥,开着私家车在外胡野(在外游逛的意思)、吃大餐"……他又是感慨又是谦虚。
我知道他家有两辆车,逗他 : "八叔,听说你儿子、孙子一人一辆车,你出门浪(逛)去,谁拉你呢″?他笑了,"我谁都不坐"。
话匣子打开,说到樱桃和他家的农家乐,八叔脸上溢满了幸福,拉着我有说不完的话。
八叔世居在村子里,过去家里娃多,穷,排行老八的他,是父母"放羊式"养大的娃,苦和累伴了他半辈子。自八九年樱桃谷火了后,他家开办的农家乐也火了。好日子一路走来,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蹿。 说话间,游客满座的客厅、院子在空调、大风扇"调教下",温度宜人舒服惬意。七八张圆桌,农家菜、宴席菜混放在桌上,香味四溢。客人们把盏交杯,喝五吆六,吃的喝的说的笑的,喧嚣而热闹。另一间房子,一帮麻友、牌友"吹鼻子瞪眼"酣战不禁。
斜阳穿过院子树稍,斑斑点点闪闪烁烁跳动在地面上,已是半下午时分, 该我回城里的时候了。 八叔意犹未尽,临别,我停下脚步听他把话说完。 "民志,樱桃就是好。是咱的财源,是咱的银行,可我的心老觉得不瓷实。过去,咱村上总共也就五六个樱桃园,百十来颗树,没占多少地。那时村上百分之九十的地都种着麦,种着包谷,栽着红苕……人不熬煎(操心)吃的。哎……,现在全变成了果园了。你看这满坡架岭连旯旮拐角都是樱桃树,没剩一厘种粮食的地了。古人不是有一句话么 :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胸中有爱地久天长`。这粮食都不种了,万一以后有个天灾人祸,有个战争啥的,到时候吃啥喝啥?你说,咋能‘地久天长`啊"!
告别时,八叔送我到门口,拉着我的手,民志,有空回来谝,夏天,咱这樱桃谷比你城里凉快……
2022.3.中旬于西安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