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连杀三人,在沧州再也无法安身,便去投奔柴进。柴进帮助他化装出关,脱离虎口,又写了一封信,介绍他去梁山泊入伙。梁山泊在山东济州,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注,有三个好汉在那儿扎寨,为首的叫“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云里金刚”宋万。当初王伦和杜迁落难时,柴进曾帮助过他们,彼此之间常有书信往来。
林冲拿了柴进的书信,接连赶了十几天的路,终于来到济州附近。时值隆冬,天又飘起了大雪,不多久,便满地如银。林冲踏着雪只管赶路,不觉有点儿疲乏,天色又渐渐地晚了,见前面大湖边上有一个酒家,心想,不如先进去暖暖身子,再询问上山的途径。于是,他进去叫了些酒菜。三杯酒下肚,林冲不由满腹烦恼:想当初自己在京城当教头时,生活何其逍遥自在!如今被高俅这厮陷害,弄得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想到这里,他不觉悲愤难平,问酒保要了笔砚,趁着酒兴,在墙上题了八句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这时,忽然有一个穿皮袄的汉子走来把他一把批住,说道:“你好大胆!官府悬赏三千贯是你,却落在我手上!”林冲大吃一惊,说道:“你真的要拿我请赏?”一边说、一边暗暗戒备,准备出手。那汉子却笑了:“我拿你为什么?且跟我来,到里面说活。”说完,松开手,把林冲带到后面的一个水亭里。原来此人姓未名贵,人称“旱地忽律”,是梁山泊首领王伦手下的一名头目,负责山与外界的联络。林冲把来意说明,并拿出柴进的推荐信。未贵便留林冲在酒店住下,安排他明天上山。
第二天一早,未贵叫林冲起身,用过早饭。这时,天还没有亮。朱豪把水亭的窗户打开,或出弓箭,对准湖心的芦苇丛射了一箭。林冲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朱贵告诉他这是山寨里的号箭,表示有人要进山、果然,不一会儿,芦苇丛里摇出一腹快船,来到水亭下。
朱贵和林冲坐船来到对岸,然后下船登山,过了三道关后,才到达大寨。只见四面高山,三关雄伟,团团围定。中间镜面似的一片平地,大约方三五百丈。靠近山口,是山赛的正门,两边是耳房。林冲跟着朱贵进了山寨,来到聚义厅,见中间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是王伦,左右两把交椅,分别坐着杜迁和宋万。朱贵把林冲请求入伙的事说了,林冲又从怀里取出柴进的书信呈上。王伦看了柴进的书信,也不言语,肚子里却打起了小算盘:自己是个不及第的秀才,杜迁和宋万的本事也有限;那林冲却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倘若让他入伙,只怕日后控制不了,倒不如给一些银子把他打发掉,免得留下后患。
想到这里,王伦干笑一声,吩咐小喽罗摆上酒宴,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绝口不提入伙之事。喝完酒,他叫喽罗用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朝林冲拱了拱手,说道:“柴大官人举荐教头来敝寨入伙,只是敝寨粮食短缺,势力单薄,恐怕误了教头的前程。略有一些薄礼,望乞笑纳,另寻大寨安身歇马,请勿见怪。”林冲听了十分意外,说道:“林冲诚心投奔人伙,不为银两而来,乞头领照察。若能收录,实为平生之幸。”那王伦却一味推诿,不肯应允。
朱贵看不过去,插进来劝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这位教头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来入伙,必能为山寨出力。再说,柴大官人自来对山寨有恩,不纳此人,柴大官人处没法交代。”杜迁、宋万也主张收留林冲,说道:“柴大官人面上,留他在这里做一个头领也好。不然,显得我们不讲义气,让江湖上的好汉见笑。”
王伦见众人都主张收留林冲,心里不悦,却不便太固执,改口道:“兄弟们有所不知,虽说林冲在沧州闯下大祸,但他是个当过禁军教头的人,只怕他不甘心落草,日后会有翻悔。”林冲道:“小人一身死罪,故而来山寨入伙,哪里还能反悔?”王伦说:“既然如此,三天之内,你交一个投名状来。倘若没有投名状,莫怪我不能留你。”林冲一听便说:“这有何难?我马上就写。”说罢,叫喽罗拿笔。朱贵在一旁笑道:“教头,你错了。所谓‘投名状’,是要你下山去杀一个人,将人头献上,以表示自绝后路,真心落草。”林冲这才知道王伦是有意刁难,心里闷闷不乐。
次日凌晨,林冲拿了朴刀,叫喽罗领着下山过湖,找一条僻静的小路,等候客人过往。隆冬季节,行人稀少,等了一天,一个人也没有,林冲只好回山。到第二天,林冲仍然没等到过往的行人。回山寨时,王伦看着他冷笑道:“我说过给你三天期限,如今两天已过。若是明天再没有投名状,便请挪步下山,不必再见了。”林冲心中愤怒,无奈虎落平阳,龙困浅池,只好由他去说。
第三天一早,林冲又提了刀,去路边守候。看看已是中午,仍没有一个人来,林冲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林冲沦落到这等地步,想做个强盗也不成!”正打算回山拿行李离开,喽罗在一旁叫道:“好了,好了,那不是有人来了!”林冲一看,果然有一个汉子挑着行李从山坡下往这里过来。林冲第一次,没有经验,人还未到面前,就大喝一声跳了出来。那汉子见了林冲,叫一声“啊呀”,扔下担子,拔腿就跑。林冲只抢到一担行李,气得连连跺脚。他担心没有人头王伦仍然会刁难,就叫喽罗先把担子挑上山去,自己继续等候。喽罗走后没多久,却见一个大汉手提朴刀,从山坡下大步赶来,一边寻一边骂:“杀不尽的强盗,把我行李拿到哪里去了?酒家正要来提你们这些城,倒敢来捋虎须!”林冲见他来势凶猛,喝声“来得正好”!跳出去与他相斗。两人连斗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那汉子焦躁起来,大声喊道:“快把行李还我!”林冲正没好气,哪里答应,怒睁豹眼,倒竖虎须,提着朴刀,只顾与他搏斗。
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十多个回合。正打得激烈,却听得有人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林冲闻言,收刀跳出圈外,回头一看,山顶上站着王伦和杜迁、宋万及许多喽罗。王伦等走下山来,对两人说道:“两位真是好武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然后,询问那大汉姓名。那大汉也很直率,坦言相告:姓杨名志,人称“青面兽”,宋初名将杨老令公的子孙,早年应过武举,曾任殿司制使之职,只因为奉旨去太湖押运花石纲,途经黄河时翻了船,无法回京交旨,流落在外,如今遇到大赦,准备了一些财物,想回京城枢密院打点,再谋一个职务。王伦听了大喜,说道:“原来是杨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会。请到山寨喝三杯水酒,然后便纳还行李,如何?”杨志没办法,只好随他们上山。
饮酒时,王伦心想:若留林冲,实在没一个人制得住他,不如做个人情,留下杨志,让他与林冲作对。于是,他举杯说道:“杨制使,可否听兄弟一言?当今朝廷,昏君无道,高俅专权。像兄弟这样有本事的,他哪里容得下你?不如听我劝,就在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杨志谢过王伦,说道:“洒家有个亲眷在东京,前番官司连累了他,一直未曾酬谢。所以我想去他那里走一趟,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若不肯还,我便空手去了。”王伦见杨志执意不从,只得作罢。
第二天,众头领设酒宴为杨志送行,叫小喽罗挑了行李,一齐把杨志送到山下。经过此事,王伦没有理由再拒绝林冲,就答应他入伙,坐了第四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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