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作家是从来不缺乏天才的,比如李白、苏东坡、曹雪芹、鲁迅,这样的名字可以列一大串。正是因为有他们存在,中国的文学才立于世界文学之林。他们留下了一份遗产和一份光荣,才使我们作为后人的在面对着西方文学不至惶恐和自卑。学中文的人,搞汉语写作的人,我们必须了解他们的人生,熟读他们的作品,这是最基本的学业修养。但天才作家的作品,我们只能神灵一般的敬奉他们,而无法复制和模仿,因为他们的写作无规律可寻,常常是不从事写作的人读了他们的作品感觉他也可以写作,而从事写作的人却觉得不会了写作。
今天我讲沈从文。对于沈从文大家可能也是没人不知道的吧,我要讲的依然不是他作品的具体分析,还是我刚才说过的,天才作家只能接受其启示而是不可复制的,正如天才画家齐白石说过:似我者死。伟大的作品都是看起来似乎非常平易,似乎人世间就真有那么些故事,不是笔写出来的,是天地间原本就存在的,这又如同一些科技发明,是上帝某某某之人带到人类社会的。
牛顿故居的墙上有人写着这样一首诗:自然和自然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牛顿去搞吧,于是,一切就光明了。
天才的作家也是这样。我们读《红楼梦》,读《聊斋志异》,你能感觉那是在编故事吗?你能认为那是在运用什么技巧吗?世界名牌服装,都是那么简洁,只有小裁缝们做衣裳才费尽心机,在领口上做花边,在袖头上绣饰物。盆景是精致的,大山上的草木和石头不需要布置。如果说人才、怪才、天才,人才是学成的,怪才是绝招的,它太注意突出自己的不同一般,太刻意,气量就狭小,而天才一切都“蹈大方”,它是整体的,静水深流,看似平和,如水一样,谁都可以进去,进去就淹死了,是未为奇奇。
先说沈从文的生平。为啥要说他的生平,这是因为什么生存状态决定什么人,什么人写什么文章。火而有焰,文是人的精神之光。研究一个作家,必须先研究他的生平。世上有许多作家,我们能不能学他,能不能学到他,只有研究他生成的原因,才能得出结论。肉是好东西,我也承认,但我是素食主义者,这肉对我是不贵重的。为什么有的作家对你有感应,有的没有呢,道理就在这里。
我讲一个例子,有一个画家带学生,要学黄宾虹,什么也不教,也不让临摹,半年内熟知黄的身世,生活习性,穿黄的衣服,让自我感觉自己就是黄宾虹,然后再临摹黄的画,学他的技法,突然进步神速。再举例子,我当时喜欢川端康成,搞不清他为什么能写出那样的小说,就寻他的所有资料,才明白日本的川端康成作品之所以阴郁,是他从小失母,身体多病,孤独敏感的原因,也以此,寻找我能不能学他,哪些东西与我的气质有关,哪些东西我无法学习。
沈从文是1902年出生于湘西凤凰。湘西凤凰地处于川、湘、鄂、四省交界,多民族杂居,现在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当然人们去那里旅游有沈从文故乡的原因,但那里自然风光非常好,就是说那里的风水好。中国有古话说“得山水清气”,说“地杰人灵”,那是有道理的。穷山恶水是产不了佳木的,平原上的树多横长,深山的树多高直,戈壁滩上长的是骆驼草,太白山顶上的树只有一人高。沈从文的祖父是大将军,曾率领当地的一支军队随湘军攻打过太平军,也曾任贵州的提督。但死得早,祖母是苗族,没儿女,将祖父弟弟的二儿子过继了,这就是沈从文的父亲。父亲也是有关镇守边关的大将,1900年八国联军改变了天津,其父解甲归田,母亲是土家族,回到凤凰第二年生下沈从文。沈从文14岁入地方行伍,当过卫兵、班长、文件收发员、司书等。20岁的时候,独自到北京寻找发展,如当今的“京漂族”。他考了无数的大学,没有考上。外语不行,一口湘西土语,交际受障碍,在北京混不下去,就又返回家乡当兵。但在队伍中领伙食费时,又改变了主意,离开了队伍,又到北京谋生。这时他开始写作投稿。在这期间,因投稿屡屡不中,生活极度困难,临时当过图书管理员,报社编辑,再后因作品发表,逐渐声名起来,到私立大学教书,以至最后任教到北大。从此成为名作家名教授。这就是他前半生的经历。
他的前半生的经历决定了他的作品一切基调。他的后半生,变化更是巨大,但没有再从事文学写作。后半生我在后面再讲。这前半生的经历可以概括这么几点。一、绮丽的自然山水赋予了他的特殊气质,带来多彩的幻想。二、民族交混,身上有苗、汉、土的血液,少数民族在长期受压的历史中积淀的沉忧隐痛,使他性格柔软又倔犟,敏感又宽厚。三、出身地方豪门大户,经见得多,又生活丰实,看惯了湘兵的雄武以及各种迫害和杀戮的黑暗。四、在写作初期受尽艰辛,培养了“安忍静虑”的定力。他的前半生的经历成就着一个作家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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