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泊秦淮》

征文网 2020年3月13日文学快讯评论1,688 阅读12634字

另一位“狎客”孔范在《南史》中入《恩倖传》,其人虽居高位而实为弄臣:“范容止都雅,文章赡丽,又善五言诗,尤见亲爱。后主性愚狠,恶闻过失,每有恶事,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等到隋的大军逼近陈的首都建康时,他更有一番丑恶的表演,最后打算逃走而很快被俘,同陈叔宝一起被押往长安。

“狎客”中资格最老、情况也稍有不同的是江总,他早在梁武帝时代就已入仕,确有诗才,受到重视。侯景之乱中他去外地避难,易代后回建康,任中书侍郎,累迁司徒右长史。宣帝时,入陈叔宝东宫,任太子中庶子、太子詹事,时时与太子为长夜之饮。陈叔宝即位后任吏部尚书、尚书仆射、尚书令,一向身居高位,而始终不理政事,一味充当“狎客”。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但始终不改。

《陈书》本传说:“后主之世,总当权要,不持政务,但日与后主游宴,共陈暄、孔范、王瑳等十余人,当时谓之狎客。由是国政日颓,纲纪不立,有言之者,辄以罪斥之,君臣昏乱,以至于灭。”祯明三年(589)陈王朝灭亡,江总入隋,拜上开府,这时他已经过了60岁,退休南归,住在江都,五年后死于此地。

一位本来很优秀的诗人一旦沦落为“狎客”,便只好浪费自己的才华,以适应宫廷的需要。

《玉树后庭花》诗中“丽宇芳林对高阁”乃是写实之句,张贵妃当年住处的高阁称为结绮阁。《南史·后妃传下》“张丽华条”下载:“至德二年(584),乃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数十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悬)楣、栏槛之类,皆以沈(沉)檀香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丽皆近古未有……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这座御花园建成五年以后,陈王朝灭亡。后来,这些华丽的建筑和高雅的园林,都荡然无存了。

《玉树后庭花》后来被收入《乐府诗集》第四十七卷《清商曲辞·四》,紧跟其后的还有唐人张祜的一首同题之作:“轻车何草草,独唱《后庭花》。玉座谁为主,徒悲张丽华。”

把这首五绝编在这里显然不大合适。陈叔宝的原作歌颂绝代佳人张丽华,而张祜这一首绝无此意。原诗七言六句,张祜这首五言四句,也无从配合先前的乐谱。张祜诗虽然也题为《玉树后庭花》,却并非清商曲辞之吴声歌曲,而只是用此旧题来写自己咏史的新诗。

原先《玉树后庭花》的词、曲和演唱都豪华之至。词作者:皇帝陈叔宝;编曲者:太乐令何胥;演唱者:陈王朝宫女合唱团。而会昌六年,杜牧在行旅途中听到的《玉树后庭花》,演唱者则是秦淮河畔酒家的歌女,应是独唱,根本没有条件“分部迭进”。

赞美美女的歌曲,歌女在酒店里随便唱唱是不要紧的,她只是做商业演出,挣钱糊口。但如果由皇帝主持,在皇宫里作规模浩大的演出,当作大事来抓,那么国事就很危险了。所谓“亡国之音”即指此而言。同样的道理,两晋时期清谈之风盛行,若干民间士人喜欢搞些玄理思辨,聚在一起清谈一番,那是无害甚至有益的;而负有行政重任的高官一旦沉溺于清谈,不做实事,那就将成为“清谈误国”,后果非常严重。

南朝陈王朝的往事早被雨打风吹去。靠卖唱为生的唐代歌女只管曲子好听,有客官要听,肯多多打赏她就很满意了;至于这曲子的来历、背后的故事特别是其中包含的历史教训,不能要求她们都能明白。唱者原本无心,而深通历史的诗人杜牧却听得心事浩茫,写出诗来亦复发人深省。《泊秦淮》一诗的思想文学机制,大抵如此。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顾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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