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雷雨》,我对蘩漪并无好感,说得不好听些,我觉得她简直是个疯子。作为周家的太太,她不仅与周萍乱伦,还不停地缠着他。当她发觉周萍与四凤的恋情后,逼问、赶人、跟踪,甚至在周萍进入四凤房间后反锁了窗户。那个雷雨夜,她如同一只发了疯的狮兽,吼叫着,抓狂着,失去了理智。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可多读几遍,我渐渐发觉,《雷雨》里最真切的人物是周蘩漪。她是一个勇敢追求所爱的女人,一个最后导致三人死亡、自己也被逼疯的女人。她是一个最“雷雨”的性格。热情好似浇不灭的火,然而,上帝偏罚她枯干地生长在砂上,于是,她美丽的心灵被环境窒息变成了乖戾。曹禺说:“我会原谅她,虽然她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抛弃了神圣的母亲的天责。”是啊,算不清旧中国有多少这样的蘩漪,但她们又不是蘩漪,她们多半没有她勇敢。这类遭遇不幸的女人,被人嫉恶,受社会制度压制,抑郁一生,最终竟吸不着一口自由的空气。蘩漪与她们相比,自然是值得赞美的。坚定的信念与不屈的意志塑成了她一颗强悍的心,满蓄着受着压抑的阴鸷的力。她带着这颗心,披着如火的热情,出发上路了。她要去冲破桎梏。
然而命运是最最无情的,周萍在一夜欢愉后抛弃了她,对她变得厌恶不已。蘩漪沦落到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地步。曾经紧握着她的那双手用力地挣开了她,只留给她长长的黑影。蘩漪摔倒了,落进了火坑,情热烧疯了她的心,她伸出手,残喘着,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尝试,这样一个蘩漪不是更值得人怜悯与尊敬的么?
蘩漪无疑是《雷雨》中最迷人的一个“另类”。她是一朵燃烧的花朵,热烈而倔强地生长在黑暗无际的沙漠上。她有着眩目的艳丽,她还有刺,划破一切罗网的尖锐的刺,这些刺像一把把利刃,使她的爱和恨都带着一道道血痕和深重的创伤。她有着无限的光和热,能在顷刻之间把她爱的人和恨的人连同她自己一块烧成灰烬。压抑、腐烂的空气让她窒息,于是她奋力要冲破这片黑暗,为着呼吸着一口自由的空气,为着寻求一种人过的生活。然而社会不允许她有这狂妄的愿望,于是她越挣扎,那捆绑她的网缩得越紧,她的挣扎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她的呼喊渐渐变得沙哑绝望,渐渐轻下去,轻下去,终于死寂了。于是她变得乖戾、可怖,爱变成恨,倔强变成疯狂,她在难以抗拒的环境中终于走向病态的发展,让这个人有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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