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孩子头插草标,蓬头垢面,挂着泪珠,阿猫阿狗般被沿街叫卖;大兵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来,冲散街市,行人倒地,鸭群仓皇逃窜,烂泥里捡食的乞者,轿车里阔少冷漠地饕餮美食。
仿佛奔赴一场盛宴,人群浩浩荡荡奔向砍头的闹市,长衣衫的,短衣帮的,争相把头伸向赴死的年轻人,嬉笑着“爷们儿,别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阿婶们拿着破碗,刀起头落,一个银圆蘸一个颗人血馒头,血淋淋的刺眼,“趁热吃啊,包治痨病”行刑者吆喝着他的生意,阿婶捧着人血馒头,眼里有火有光:“我儿有救了!”好戏结束,看客们渐离场,一边交流着“这刀法没有戊戌年间的快了”。
镜头一转,喇叭唢呐,箫鼓喧天,娶亲的队伍缓缓而来,骑驴的小新娘,泪珠儿往下落,人们却是欢乐的,媒婆满面堆笑扭动着腰肢,队伍的前列是她的丈夫,一只被抱着的大红公鸡……
掠影般的画面,病态的社会上演着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麻木愚昧,卑微不公。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代里,钱玄同与苦闷的周树人展开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对话: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钱玄同回答:“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这段对话结束后,周树人变成了鲁迅。白话文诞生了《狂人日记》。铁屋中站起了一群呐喊的人,我们称之为-----觉醒者。
觉醒的人痛苦,他们天生敏感,无法容忍常人习以为常的浊气,他们要自由,就要对抗世俗,然而世俗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们心忧黎民苍生,痛民生之艰,竭力想为中国寻找一剂救治的药方,然三千年的沉疴啊,一朝诊治谈何容易!他们只能迷茫地在黑暗中蜗行摸索,不断碰壁,不断失败。抛家离子,辗转漂泊,时时被追杀。比这更痛苦的是丧权辱国,巴黎和会上被侮辱被轻视,郭心刚一夜白发,蔡元培先生的泪滴在我的心房里。
觉醒的人纯粹。为践行互助论的理想,践行他们心中的共产主义,他们天南海北相聚,成立工读互助社,他们对抗包办婚姻,与家庭成员脱离关系,为实现他们心中的大同,他们起早贪黑,磨豆浆蒸包子挤羊奶,逼着俞秀松献出自己的裤子,共产嘛!
观者想笑,觉着他们幼稚,像小孩过家家,做着荒唐可笑的事情,然而他们干得一本正经。傅斯年跑遍北大校园追赶扫地大爷,不为别的,只为免费教他识文断字,肥胖的追赶的身影像出闹剧,也闹得正儿八经。世炎、中夏忙碌着,写标语做横幅,做演讲,演活报剧,他们激情而忘我,只为开民智,启思想。真的好喜欢他们站在人群里振臂高呼的样子,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毛泽东的出场经常是奔走的状态,一身布衣长袍,肩背书袋,一柄长伞,他的足迹在湖南,在北京,在江西。
众生奔波是为了自己,他们的奔波是为众生。
觉醒者伟大。“伟大”,一个词即可概括一个人的一生,但世人不知他们一路走来的荆棘。往往提到某革命者经受酷刑折磨被杀,大义凛然赴死时,我们常常感叹:真的好伟大。也会很感动,但心里又觉得他们本是非凡之人,必然也就有非凡之神力。然而我们忘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抛头颅洒热血时他们也会痛。有时后人也常抓住伟人的缺点指责甚至谩骂,比如陈独秀的婚姻问题。然而却忽略了他们也食人间烟火。
仲甫先生说:“出了研究室就是监狱,出了监狱就是研究室。”守常先生说:“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不悔。”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对于伟人,该多记住他们“伟”的一面。
这是一个觉醒的年代,觉醒者们用青春演绎着血色的浪漫。
生在复兴时代的我常向往回到那个时代。可以在北大的红楼秉烛夜读,和一群友朋畅谈家国天下。在北大的校园里偶遇蔡元培先生,他身后伴着胡适之、刘半农、钱玄同,我深鞠一躬,问声“先生好”。我想听一听新文化和复古派的学术争论,看看他们口诛笔伐的战斗檄文。当仲甫先生离开北大时,我想陪蔡先生留下不舍的泪水。辜鸿铭送别仲甫先生“君去也,还斗否?”仲甫先生屈身行礼:一息尚存,战斗不止!”我想站在某个角落,为他们的光明磊落而流泪,我不想只把泪流在百年后的剧外。
有时我会问身边的朋友,如果回到那个时代,我们会是怎样的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呢?会是铁屋里的呐喊者,或者赴死决不下跪的延年乔年吗?我不敢粉饰自己,但谁知道呢?非常的年代,总可以生出伟大的神力吧!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