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掌心盛无限,须臾纳永恒。
这首由英国诗人布莱克写的诗是我读《时间的秩序》首先想到的,在另一个维度,一粒沙或一朵花可能就是整个世界,而我们认为的一瞬间在其他维度已经成为永恒。本书作者以深刻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为线索,揭示了时间的本质,探讨了世界运行的法门。世界通过熵增而诞生,但生命依靠负熵而存在。
从远古时期的结绳记事到24个世界时区的划分,人类往往认为自己造就了时间,但却没有人能回答时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一亘古难题。狭隘的思维和扭曲的视角让我们自以为时间存在于我们之间,殊不知真相是我们寄生在时间之上。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人类自己对于时间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哀吾生之须臾,渺沧海之一粟,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在领悟了熵增定律后感觉无尽的绝望和悲伤。我也如此,深切感知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然而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间不会因为人类的绝望而改变自己无序神秘的轨迹,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封闭系统内,熵增永不停止。
从现有的人类视角来看,时间的秩序就是坍塌,一直向着无序和混乱发展。房间总是在变乱,耳机线总是缠绕在一起,大部分人难逃中年发福的魔咒,覆水难收。当一切都在崩坏的路上,连太阳也在不断燃烧衰变,系统内的芸芸众生如何自救?答案就是逆流而上,逆熵而行。符合熵增的道路总是容易且舒适,就像顺水行舟,在毁灭的路上有了加速度;所以逆流而上的熵减之路总是让人觉得痛苦。但是比起对生生不息的渴求和对回归死寂的恐惧,这点痛苦又算什么?对抗熵增的方法论是我阅读《时间的秩序》最大的收获之一,也让我再一次对人类和生命肃然起敬。从生命的起源开始,我们就在减熵的路上踽踽独行,艰辛而精彩。
从一种叫LUCA的蛋白质+RNA的聚合体开始,通过不断减熵进化成DNA,然后是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直至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和之后的高级进化。每一次进化都会加剧物质环境的熵增,于是生命为了生存进一步对抗,不断开放系统加入外力,突破自我,直至生生不息。这种力量在人类历史的方方面面都能找到影踪。一碗米饭放在那里,听之任之,会不断变质腐坏直至消失,但是在浙江绍兴,年轻的父母生下女儿,他们就会在地窖里埋下一坛坛米做的酒。女儿长大了,这些酒就成为了女儿婚礼上的佳酿,女儿红。开始变坏的米,每一天都在加剧腐臭;而开始变醇的美酒,每一分钟,都在递增芬芳。宇宙熵增的能量庞大而无穷尽,但源于生命的熵减之力也毫不露怯。天破了,有女娲炼石补天;洪水来了,有大禹治水;疾病肆虐,有神农尝百草;后裔敢射日,愚公能移山,斧头劈开的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不愿臣服熵增的人。
阅读《时间的秩序》给我的另外一大收获是对于“存在”和“意义”的思考。不确定性是量子力学的伟大发现之一。例如,我们无法准确预测电子明天会出现在哪儿。所以世界不由物体构成而是由事件构成,没有物体存在,而是事件无序地发生。那么对于我而言的真相对于你则毫无意义,即使我们紧紧相依,也是在各自的时间轨迹上,只能通过事件互相影响。如空中的繁星,看似点点相依,却不知相距几万光年,但彼此交相辉映。我在我的时间轨迹上消失,可能在你的时间轨迹上还存在,这就是记忆的魅力与奇妙。既然存在与毁灭是相对的,那患得患失就毫无意义。爱因斯坦在一封著名信件中写道:“现在他从这个奇怪的世界离开了,比我先走一步,但这没什么……像我们这样相信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爱因斯坦无疑勘悟了世界的本质,有人认为这种看破红尘是消极悲观的,实际上,这却是一种非常宏大而自由的世界观,是打破现有的平衡,冲脱了无效能量的束缚。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教诲与物理学家的结论不谋而合。心经里讲,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更能够认识到一切都不存在,就不会觉得痛苦,这里的不存在,不是虚无主义,而是说世人以为存在的不过源于自己的执念,以及由执念而诞生的贪嗔痴恨,这也是众生皆苦的根源。从根本上讲,我们认为存在的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是我们对世界无知的体现,传统观念里的时间即无知。众生皆苦,万相本无。
这种自由的世界观其实不是秘密,在公元前300年,庄子把它写作《逍遥游》。鲲鹏乘风九万里,上古大椿八千岁一春秋,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真正逍遥的人无所凭借,驾轻就熟,因为他们知道大小无别,前后趋同,所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达到逍遥的境界。庄子认为只有真正认识到万事万物总在不断变化,才能凌驾于变化之上。承认无知或许才是求知的不二法门,所以庄子发出睿智的诘问: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天空呈现出的深蓝色,是它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天空离我们太遥远以至于我们的双眼并无法看到天尽头它原本的样子?我们觉得夜晚太黑,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短视而看不见光罢了。
这种顺势而为,借势而生的自由世界观又让我联想到那些在交易中游刃有余的交易员们,他们能随心所欲地应对市场的随机游走,泰然自若地处理趋势的跌宕起伏,无疑是有更宏大的视角和更高远的眼界。想到这里,我更理解为什么总是想要在交易中达到一种自由的境界。有道无术,术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这也是为什么科学家一直把追寻世界的本质当作最重要的课题,更宏大的世界观带来的是更宽阔的格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时间的秩序》一书中说,约伯(Job)死时尚且“时日犹多”,这个表述很令人向往。我也希望有那种“时日犹多”的感觉,在自己的时间轨迹上通过与熵增对抗、与万象周旋而创造更多价值与意义,我于天地是蜉蝣一只,生命也是一瞬,但有些东西在另一个维度或许能存在更久。当然,知道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行合一,毕竟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