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张贤亮老先生《我的菩提树》之后,我心潮澎湃。
老先生的书写的当然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是一个时代对知识分子残忍迫害的时代,我对书里最为感兴趣的自然是当时“犯人们”对于吃的深刻感受。
而这种感受之所以深刻,是因为我在念书的时候也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虽说我跟张老先生的身份不一样,他是知识分子,我只是一名学生,但经历却极其相似。
那是在滋润乡上学的时候,我家离学校远,得住校。住校就得吃学校食堂的饭,吃这里的饭就得交钱交粮,一个月10块钱,算是管理员买白面,每天可以吃到一顿馒头,是午饭;想不起来是十几斤小米,早晨一顿小米粥,饭上加以稀饭;30斤土豆,中午的菜;还有多少斤玉米面,数量也记不起来了,是晚饭的窝窝头。
这些东西其实也已经不算少了,母亲当时跟我说过,说我一个人的口粮其实够我们一家子吃了。后来妹妹也住校,也要拿同样的粮食与伙食费,爸爸又在远方当工人,一个四口之家分了四锅饭,母亲说,家穷,与锅灶多不无关系。
早晨的粥看起来是粥,其实根本就没有做熟,据说是泡软的。这样的饭吃久了,胃就难受,老是发酸,我们这一带叫“烧心”。我后来才知道,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得了胃病,但是不吃又饿得不行,只好吃,胃部就更加难受。粥里有虫子,对于村里孩子来说,虫子本来是再熟悉不过的一种小生物,但放在饭里面,却感觉不好。大师傅很“幽默”,说那是“肉”,给大家补充“营养”呢!但大师傅也好,住校老师也好,他们是不要这些东西来补充营养的,看来货有三等价,人有上中下,说得真是没错儿。
人们常说:“猪多没好食,人多没好饭。”用在我的住校岁月,同样有说服力。土豆去皮的事想都不用想了,人多嘛,大师傅能给大家过上一遍水就不错了。下课后,拖着饥饿的肚子把饭打来,看吧,饭盒里一片黑糊糊——那是没有洗净的土豆上的东西。土豆皮上的东西就像老年斑一样,均匀地伏在上面,如果不是饿极了,看着都恶心,别说把它吃掉了。可是我们还是把它吃掉了,看起来吃得还很可口。
馒头很小,根本达不到我们所拿伙食费的量。这倒也没什么,管理员很在行,他们既要把这些东西从学生们的口里夺取掉,又不能让学生饿死了。这也就是我后来在学政治时,对“阶级剥削”理解为什么那么深刻的道理,至于背诵《悯农》一诗,更是理解到了骨髓里头。
晚饭时的窝头别指望熟。吃起来有股酸味,夏天,我们往往是吃不了的,就会把这些东西晒在窗台上,任上面落满苍蝇。冬天就好多了,守着一个小灶台,下课之余,用筷子扎了,在火口上烤,熟一层吃一吃。对于这些事情,我想,学校领导应该是知道的,管理员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们才懒得管这些事儿——都是孩子们,又反不了天。
对于我们,这些可怜的住校生来说,我们最痛恨的莫过于管理员了。他们从我们的口中剥去了这些粮食,来吃肥他们的家庭。就是大师傅也有偷手,特别是本村的,故意把那些我们看着眼馋的窝头、馒头“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忽然“可惜”地看看,最后“不得已”扔到泔水桶里,回家回猪——我们的日子哪里比得上猪呢!
正因为这种情形,当那个姓孙的管理员的老婆盖新房,老婆不小心被房头掉下来的木头砸伤腰的时候,我们欢欣鼓舞,都说“有老天爷哩”“老天爷有眼哩”,看来恶有恶报不是虚传,是真有那么回事儿啊!关于这些事情,如果有兴趣的人去问及一下当时的住校生,他们都会记忆犹新的。
但是,老天爷不存在,也没有眼睛,要是真有老天爷的话,也就不会出现后来那么多吸血的管理员了。姓孙的调走了,姓尹的来了,姓李的来了,不是给领导送上,就是有什么硬后台,谁不知道后勤管理是个肥缺呢?
一茬一茬的住校生雁过拔毛一般被剥削过,我在读《我的菩提树》的过程中,更多地是想到了我的切身过去。因为饥饿,我们到田地里跟着翻地的拖拉机拣土豆,拾萝卜,只要是可以吃到肚子里解饿的,我们都要拿回来,最后偷偷得放在伙房后面的大灶的热灰里埋烧。再后来学精了,在交土豆的时候,双手将口袋的两角一握,可以偷下来两个土豆,倒米的时候也一样,双手一用力,也可以攥下来两把米——上课的时候,把米泡在饭盒里,添上水,用砖头支一个临时的小灶,下面点上省下来的蜡烛头,等下课了,稍加点盐,就可以吃到“美味”的粥了。
我的一个同学叫刘生理,旧营村的,从不上课,一味地做着这样的“饭”,我想,他现在应该是一个好的大厨了吧?
《我的菩提树》当然是大作,里面反映的当然是大事,是“反右”的事,也是迫害知识分子的事,而我的经历与其有大同小异之过,因为我们是学生,学生就有成为知识分子的可能。张老先生说那些知识他子被饿死了多少多少,我们当然不会被饿死了,毕竟时代不一样了。但在本该吃饱(不一定吃好)的时代,我们却还是饿着肚子,总归有些不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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