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56路：倾泄一路的春风

一座青砖绿瓦堆砌而成的风韵古城，凭借着春风般流转的人间情愫存续至今，固守着由古带来的安和气息，经磨了千年的风雨沧桑。如今，这座古城于新时代的艳阳天里，如微雨中布挂着鳞鳞甲片的笋，褪去板结多年的岁月斑驳，正迎着滋润万物的清露甘霖，拔节而起。

新起的高楼林立从云，以参天的身躯和气势盖住了琉璃红瓦的潺潺流光；新拉的高架线、光纤光缆遍布参差，化作城市新的血脉有力地跳动，灌输着源源不断的清洁生命力；新修的宽敞马路贯通了这座老城的各个角落，承托着昂扬着头颅奔腾不息的汽油机器，而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终日轮转不朽的清洁代表：公交。

每一城的公交生态其实大多大同小异，守着亘久不变的时间节点，一趟又一趟追赶着压实的轮毂印记，满载着翘首以盼的奔波者，到站便停，停稳便行，像极了哺乳动物得天独厚的呼吸天性，有韵有律，自我撑扶着在熟悉的、风尘扬起的马路上终日周转不息。

不难发现，在那拨每日乘载公交的都市男女中，极少人有兴致去关心这托举着他们赶上城市奔跑速度的笨重机器，也极少人舍得静心体会这一路荡过的市井人情，自然好景。身处公交中，人们难以持平视线，去关怀四面，眼看着只是一面透光透亮的玻璃，却似是隔离出了两个世界，杜绝了人间的春风，风儿流不进来，也洒不出去。现实催生出的魔力迫使它必须要少一些自如和坦荡，多一些刻板和焦虑，这多少有些好处，不然车上的观趣真的会惹人流连。

然而，在这沉睡了多年，正处于新旧交替期的老城里，却有那么一辆公交车，那么一位司机，那么一车乘客，特立独行，打破了公交运行的僵硬套路，把人情风味带进了车厢，如播撒籽粒一般倾泄了一路的情味盎然。

56路

若是一趟公交，整段路线都安置在车流涌动，厂房繁多的大公路上，那么这路公交的晨线必然是内里人头攒动，车外水泄难通，笛鸣不息，六神不安。可56路却不会这般烦扰，只因其路线偏僻。同样是从镇枢纽出发，往市里前行，却滑稽绕了个大弯，穿城中村，过集场早市，跨古桥渡流水，看起来多此一举，白白多绕了好些路程，却也是远离了声嚣，照顾了一波在城市边缘徘徊的人。

56路公交的清闲是市里人尽皆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这一路上人烟萧索，站台上望穿秋水般的目光少了，56路便渐渐游离于人们的视觉边缘了，久而久之，就连体型较之其他公交也更小，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也不谈何种委屈，物尽其用而已。

清晨第一趟车总是有些特殊的，搭载的总是常客，56路也不例外。每天第一位上车的是一位白发老太，穿着花衬衣，踏着纳底儿布鞋，提溜着一个分不清原是米色还是白布染了尘的帆布袋。老太年过古稀了，脸上的壑纹看起来有些年头。她总爱咧嘴笑，在耷拉着的鼻头下面露出锃亮的假牙，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条缝，恍惚间似是暗沉的天色里现出三条月牙。这位老太是去早市买菜，不用担心路程太远她会孤单，因为再过两站，就有一个胖老太太提着一布袋陪她同去。接着上车的，还有送幼孙上学的大爷，给守了一宿门的老伴送饭的大娘，也会有赶着去上班的年轻人，纵是不多，却也是通过日久的乘载，成为了这56路的一份子。

“小邓子”

清晨第一趟56路公交的司机师傅姓邓，常年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这兴许是开车年头久了留下的习惯，亦或是为了遮盖顶上无甚毛发的尴尬也未可知。

“小邓子”从不赶时间，他总是乐意在每一站需停的地方多停一会儿，待那腿脚不便的大爷大娘攀上了车，刷了爱心卡，寻得个安稳位子坐下，他才闭上车门，稳稳地起步。

其实，“小邓子”年岁也不小了，年过半百的大伯，实在是难为了这一“小”字。之所以得了“小邓子”这么一个名号，想来是得了常客们的光了。诚然，在早已年逾花甲的老太们面前，五十多岁，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龄人物。再加上邓师傅为人和善，对腿脚不便的老太们常常照顾，老太们也就给他念上了这么一个可亲的绰号，一来二去，也就叫顺了嘴。

虽是如此，“小邓子”终究是年纪大了，和其他路线上年轻气盛的公交师傅们不同，“小邓子”开的车是优哉游哉晃荡着行进的，这总归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奈。遇上了大块头同僚鸣着笛从身旁驶过的情境，大伙儿都能感受到“小邓子”易于觉察的忧伤。

“嗡”，随着一声闷响，车子抖动起来，大伙儿都知道是“小邓子”踩油门加速了。车子老了，油门踩深了，车子会抖动，连带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邓子’，你干嘛，突然这么快，快稳点，快稳点。”车上的老人埋怨起来，纷纷皱起了眉头招呼。其实车子并不算快，只是对于老年人而言，突破了令他们安逸的速度。车上的年轻人们捂着嘴偷笑，“小邓子”也笑了，昂着头微笑。

一路春风

56路，更像是继承了古城古韵的一趟城市绿线。从镇枢纽出发，绕过车辆密集的大路，避开喧嚣的汽笛音浪，寻个安静去处，走在城市边缘，从翠绿大柏树下的纳凉地走过，从历久弥坚的小石桥上荡过，从翡翠般的城中村里穿过，走过白绸缎般的一段路，转个弯再回到四处通达的大路，终点是繁华的市里。刚发车的时候，车子里空空如也，仅一个司机而已。车子到站了，却是载满着晨光，溢撒了一路的春风。春风从何处来？从搭载的客人身上来，从车子走过的乡下绿野中来，从56路本身固有的安和气息中来。

56路是小型公交车，车里载的人也不会很多，车轮碾过的路面也不会很平，车子也不会很安稳。但56路里的人气从不会断，走在城市的边界，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乘车人，虽是不多，但如同细水长流，总是绵连不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