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澎湃新闻 | 李子建
“他的人生是一场半游离半专注、半退场半在场的行走。”艾拉的小说充溢着层层奇幻的色彩,将天真纯粹与深刻的社会隐喻交织起来,慢慢汇集成一个无可取代的魔幻城堡。近日,由孔亚雷翻译的塞萨尔·艾拉短篇小说集《音乐大脑》《上帝的茶话会》《鬼魂的盛宴》以及《艾拉医生的神奇疗法》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自此,被广泛视作博尔赫斯之后,拉丁美洲最奇特、最高产、最具独创性的小说家之一的艾拉,将开始向中国读者展现他天马行空的创意想象。
近日,“八十部小说环游地球:艾拉博士的神奇写作”系列活动“上海站”在建设书局开启。塞萨尔·艾拉的译者孔亚雷、国内作家赵松做客建设书局,开展《音乐大脑》新书分享会,和读者一起走进阿根廷文学巨匠塞萨尔·艾拉神奇的文学世界。
好的小说是生命的自然生长
孔亚雷向现场的听众介绍,艾拉迄今为止已经发表了近百部中短篇小说,是一位高产高能、让人脑洞大开的即兴艺术家。艾拉的作品数量在小说界是罕见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在维持高产量的同时兼顾作品质量,让笔下的几乎每个故事都美丽魔幻、寓意深远。不过,在数量众多的作品中,我们是否还能找到一个较为统一的,专属于艾拉的风格呢?答案是肯定的。孔亚雷在《音乐大脑》的艾拉作品导读中写道,“在所有这些有如万花筒般绚烂的千变万化中,我们仍能确定无误地感受到某种不变、某种统一性。那就是叙述者——塞萨尔·艾拉——的声音。”
据孔亚雷介绍,与作品的“高能高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艾拉的写作速度。艾拉对文字精雕细琢,写得极慢,日均产量不过300-500字,仿佛是山涧里缓慢悠长的细流。他每日清晨时分走进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的咖啡馆里,在那里静坐、沉思、观察路人、潜心写作。每天如此,从不间断。孔亚雷坦言,艾拉从不试图掌控和凌驾自己的文字,而是让文字独自生长,在即兴的生命舞曲中蓬勃向上,和万事万物碰撞出奇异的火花。
对此,赵松则表示,自己对艾拉的第一印象,是他对于文学的纯粹态度。赵松认为,艾拉是一个高能量创的作者,也是一个即兴的艺术家,这很容易让从事写作的人产生共鸣。艾拉就像一颗隐藏着光芒的星星,在缄默而纯粹的文学世界里肆意漫游。在赵松看来,艾拉传递出一种与浮躁社会截然不同的纯粹气质,这种气质充溢在他的大量作品中,譬如《音乐大脑》收录的短篇小说《毕加索》,起初读者们以为这是关于毕加索的生平事迹的故事,仔细读后才明白,原来艾拉想透过故事传达的是一个人生悖论,以及因此而引发的哲学思考。赵松说:“这篇小说虽然没有很强烈的故事性,但是把你带入一种曼妙的语境。你只有在故事戛然而止的时候才会停下来进行深入思考:我们都很向往财富,但是是否能为了金钱完全放弃自己?”
在艾拉的小说中找到我们被消磨的奇幻想象
赵松坦言,在当代社会中有很多拘泥于流程的作家,他们热衷于按照所谓的规矩打磨文字产品,不断迎合市场和读者。艾拉则是一个从来不会循规蹈矩的作家,他像鼓手一样进行即兴创作,这让他的文字永远充满着能量和奇幻的想象。
赵松以艾拉的作品为例进行说明:《鬼魂的盛宴》营造出了罕见而精美的美学氛围,在叙事结构上更接近于拉美作家;在《上帝的茶话会》中,世界名作《蒙娜丽莎》的丢失方式让人匪夷所思:一千滴油彩从玻璃罩表层的空洞逃逸而出,每滴油彩都象征着一种独立的生命,在世界各地上演不同的戏码。原罪的概念也在《上帝的茶话会》里出现,上帝设宴请客却不愿见到人类,情愿邀请猴子们。艾拉总是很巧妙地把一个读者们很熟悉的概念敲碎,然后以奇妙而魔幻的方式将其重新组合起来。
在赵松看来,艾拉的作品有我们难以预测的复杂性。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艾拉的叙事方式里暗含着一种“反其道而行”的可贵。赵松感叹,电子产品如今已经几乎成为了人体终端,我们的想象力在被不断削弱,那种在物质匮乏的生活中绽放的奇异充沛、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正逐渐褪去光彩。赵松在现场谈及自己友人的故事,说这位友人早年曾在新疆度过不少艰辛岁月,严寒时节无处可去,便躲在房里听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每次听到贝多芬的曲子都会激动到热泪盈眶。许多年以后他前往德国柏林去听爱乐团的现场演奏,却怎么都找不回当初那种丰盛饱满的感动了,这或许是因为,人性中最原始、最朴实、最纯粹的那份感受力,已在繁华的城市生活里被消磨殆尽了。
把眼前的一粒豆子变成一整个宇宙
孔亚雷坦言,最初选择翻译《音乐大脑》的原因在于他能够感受到自身与作品之间存在的默契感:两者不仅气质吻合、对写作和生命的理解也如出一辙。赵松和孔亚雷讨论起,自19世纪长篇小说兴起,人们的想象力就被大大地限制,即便是万众瞩目的《尤利西斯》和《追忆似水年华》也充斥着过分严谨的气息,我们几乎再也找不到像《堂·吉诃德》和《格列佛游记》这样的作品了。可艾拉是那种能把眼前的一粒豆子变成一整个宇宙的人,他的想象力强大到能够让人彻底放松,完完全全地跟随他的文字去漫游。
孔亚雷和赵松接着谈到艾拉小说的具体内容和情节:在艾拉的笔下,草原上的风会爱上女裁缝;吃了有毒冰淇淋的小男孩变成了小女孩;韩国寺院的小和尚带着法国人参观,却意外进入了平行世界;午夜十二点,鬼魂绅士邀请女孩参加派对;上帝请猴子参加盛宴。他总能改变人们的阅读习惯,打破人们的习惯性思维。赵松说,“现在人们已经很少谈论先锋派小说或者现代主义小说了,总觉得它们听上去不够接地气,艾拉却能始终坚守自我阵地,这让我非常感动。”
孔亚雷接着谈到了艾拉和博尔赫斯相比较的话题,在他看来,艾拉和博尔赫斯所代表的是同一性质的两个不同面向。博尔赫斯是典型的贵族阶级,自小就开始阅读父亲收藏在家中的大英百科全书和上千部文学经典,而艾拉却是在2000多部好莱坞B级电影的陪伴下成长起来的作家。艾拉那种多维度的、高度自觉的叙事与这样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孔亚雷比喻说,“如果说博尔赫斯是竖琴,那艾拉就应该是爵士乐队的管风琴。”
对抗世界的坚韧“自我”
孔亚雷认为,艾拉最动人的一点在于他对“自我”的珍视。自我特质的一切,哪怕焦虑都已经与他自己融为一体。对于孔亚雷来说,伟大的文学作品不是靠情节来取胜的。短篇小说的创作是从莫泊桑那一代兴起的,到如今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中国国内的作者和读者更偏爱欧·亨利式的小说——那种出人意料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短篇故事。据孔亚雷介绍,艾拉小说的精髓不在于欧·亨利式的出人意料;艾拉更专注于纯粹的浸润和体验,读者很难像复述欧·亨利那样复述艾拉的故事。
对孔亚雷来说,这样的写作方式更加具备当代性,仿佛是奇妙的鸡尾酒,有不同的层次和味道,读者在任何一个层次都能找到他对自我意识的珍视。这种自我是否会走向一种自大?孔亚雷在《音乐大脑》的艾拉作品导读中谈到,艾拉对“自我”的偏执和沉迷反而显得“轻柔、谦逊而又坚韧”。这样的“自我”,在艾拉那里甚至成为“对抗这个支离破碎、充满复制和模拟的世界的最后武器”。
孔亚雷坦言,艾拉的创作方式有时甚至会让读者担心,不确定这样随性的创作是否会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失去控制,但是艾拉每次都能完美掌控自己的笔调,用孤独的氛围来形成某种平衡。孔亚雷将其描述为,“就像乐队中源自亢奋鼓手的忧郁,非慢镜头不可得”。这是一种迷人的气质,了解到这一点以后,我们才能更靠近艾拉作品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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