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凛冽而漫长。窗外,凝滞的灰色从屋顶铺排到天际,烟锁重楼。许久不闻喜鹊啼叫,只有北风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穿过树丛,掠过马路,叩问窗棂;病毒和人们的恐惧像一对形与影,游荡在曾经喧嚣的空旷人间。雨声浸着清冷,淅淅沥沥地落在心头。万籁沉寂,宜于冥想。翻开《明朝那些事儿》的大开本,一头跌进了另一个世界:
“正月二十三日,于谦被押往崇文门外,就在这座他曾拼死保卫的城池前,得到了他最后的结局——斩决。”
悲痛,将时间和空间上了锁;在彻骨的寒冷和刺痛中,我不抽身而退,也不妄图抗争。
此刻,窗外一只孤鸟飞过,消失在漆黑的树丛中,留下一声哀鸣在空中盘桓。清澈的悲伤流水般冲刷着许多往事,记忆像水底的石头显露出来。
西子湖畔,三台山麓,于谦祠。
袁枚诗云:“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岳王庙的鼎沸人声早已收束在一片苍翠里。跨进祠堂大门,走进于谦的一生——
前殿,石灰岩一块,指向于谦旧作。十七岁少年求学时偶然所见谶语一般成为他一生的自我期待和写照。向正殿走去,镇河铁犀一座。在晋豫巡抚任上,黄河水患频发,于谦厚筑堤障,轻徭薄赋,积粮粜民。十八年间,父母妻子相继于离世于杭州和北京,来不及见亲人最后一眼,来不及丁忧守孝,奔丧之后,于谦匆匆回任,在旱涝频发的山西和河南,马足车尘不暂闲,一年两度太行山。
帝在权宦王振的鼓动下五天之内集结五十万大军以及随驾文武重臣仓促出征瓦剌。在从头至尾的指挥错误之中,五十万大军并没有倒在与三两万瓦剌骑兵冲锋的路上,饥渴混乱之下不战而溃。英宗生生被掳,王朝北方同袍甲兵连同朝廷半数文臣武将们顷刻间尘归尘、土归土,折戟沉沙,哀鸿遍野。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猎猎秋风卷着残旌,沙石散落于亡魂之上。沉痛,在八月十五的土木堡留下一道寒光。
土木堡之后,明王朝北方军事力量尽失,直接暴露在瓦剌铁骑之下,无兵、无粮、无政治统帅。危难中,于谦力排南渡王朝的提议,冒极高的政治风险拥立郕王为帝,领导北京保卫战。军事防御上,大明精锐殆尽。于谦急调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经通州自行运粮入京同时。坚壁清野,令军队全部列阵在城外迎敌。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战端即开悉闭诸门,有敢擅放入城者立斩。他亲自带兵,镇守在正面迎敌的德胜门前。北京保卫战,就在于谦等向死而生的决心和周密部署中取得了胜利。
一年后,于谦力主迎英宗回京,七年后英宗复辟,于谦以“虽无显迹,意有之”的谋立外藩之罪问斩抄家,然家无余资。
到了晚清,整个民族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之中。时任浙江盐运使的林则徐捐献了自己的官俸重修于谦祠。修葺之后,林则徐留下一副楹联——”公论久而后定,何处更得此人”悬于现如今的祠堂之中。
神台之上,于谦依然保持着他那从容的神态,想来他在临刑前也是如此吧。五百多年过去了,于谦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去过,他始终站在这里,俯瞰着这片他曾用生命和热血浇灌过的土地,俯瞰着那些他曾拼死保卫的芸芸众生。
往事历历,芳草萋萋。
血不曾冷,风孰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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