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学者贾雷德•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系统论述了人类社会发展轨迹不同的成因。
一般而言,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通常是一个历史课题,而历史又是一门悠久而保守的学科。但戴蒙德却不是一个严格的历史学家,他实际上更擅长生物学与语言学。所以他的视角很有新意。他几乎完全放弃了传统历史学中的陈词滥调,以动植物资源为线索,论述人类社会的发展差异。
比如欧亚大陆拥有最多可供人类驯化的大籽粒作物(小麦,大麦,粟,稻米等),拥有最多可供人类驯化的大型哺乳动物(牛,马,羊,骆驼,驴,猪等都是最先驯化于欧亚大陆),而其他大陆,如美洲,非洲(特指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澳洲则没有这些丰富的自然资源。
这点在人类社会的早期非常重要,拥有丰富的易于驯化的自然资源可能远比人类的聪明才智重要的多。所以并不存在哪些人种更聪明,或者哪些人种更愚蠢。何况不论白种人,黑种人还是黄种人都是10万年前非洲智人的后代。
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印第安人与马的故事。在欧洲人殖民美洲大陆前,美洲土著(印地安人)并没有驯服马匹这类大型哺乳动物,因为美洲缺乏这类动物,他们唯一可以驯化的是羊驼(网络上称为草泥马),即便是这种小的可怜的萌宠也仅限于安第斯山脉很小的族群使用。也就是说在美洲绝大部分地区,人们除了狗和火鸡并没有任何牲畜。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印第安人实际上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可是当印第安人接触了欧亚大陆的马匹后,他们很快学会了如何使用,甚至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们认为马匹与印第安人是“天生一对”。
正是由于美洲,澳洲这些地区缺乏可供驯化的动植物资源,那么就很难扩大人口规模,国家和城镇就很难建立。此外,人类的许多传染疾病也与家畜息息相关,没有丰富的家畜资源也就没有丰富的传染病史,更意味着这些族群缺乏对相关疾病的应对能力(免疫能力)。历史证明,欧亚大陆的传染病才是消灭当地土著的罪魁祸首!
当然,这些理论很容易解释欧亚大陆与美洲,澳洲的社会差别。因为这不需要牵涉太多的文化和政治因素。可是如果要问,为什么中国会在近代落后于欧洲,征服美洲和澳洲的为什么不是中国人时,戴蒙德就显得含糊其辞!
远古人类的迁徙路线图
他只在全书的后记部分,简单地论述了欧洲与中国的不同命运。他认为政治统一是一个问题。中国是大一统王朝,而欧洲四分五裂。假如政治统一是问题的原因,那么就无法解释近代以来欧洲许多国家,比如德国就通过统一富强起来的而不是相反。再比如美国,虽然它主要由欧洲各国移民组成,但毕竟有统一的联邦政府,这相对于欧洲算是更统一,但它却比欧洲更富强而不是相反。
那真正左右欧洲与中国命运的原因是什么呢,让我们回到欧亚大陆的历史述事中,也就是《枪炮,病菌与钢铁》所没有讲完的部分。
为什么原本领先的中国会在近代输给西方呢?这个问题就像一场为人津津乐道的体育比赛,反转的戏码才会格外引人关注。但这也不是一场比赛,因为历史的车轮还在滚滚向前。也许这仅仅是一代,两代,或者三代人心目中的比赛,而对另外的四代,五代,或者六代人来说,不过是众多文明兴衰故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而已。
近代中国落后西方这是一个事实,我们也不应该忘记了另一个事实,即现代中国又再次实现了赶超。如果站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史中来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果是这样,那么中国为什么会落后西方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或者说它不是一个值得过分解读的历史问题,而只是一个涉及民族感情的或者意识形态宣传需要的时代话题。
当然,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我并不是试图否认这个问题,而只是想提醒大家保持清醒。毕竟我们离这段历史太近了,很可能不会得出有价值的结论。
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提到,欧亚大陆之所以能够领先其他大陆上的土著,并不是因为欧亚大陆上的人更聪明或者更勤奋,而很可能只是因为其他大陆上的土著并没有足够丰富的资源。同理,近代西方国家之所以能够实现超越,而中国却走了下坡路,很可能只是因为西方国家拥有更多的文化资源,而中国相对较少。
那么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呢?众所周知欧亚大陆的文明发源中心有几个,其中西亚的新月沃地尤为瞩目。它是世界上最早的粮食生产中心,也是现代世界主要作物以及几乎所有的主要驯化动物的发源地。这在戴蒙德的书中有详细叙述。新月沃地的文明成果向西传播到欧洲,向东传播到印度,甚至中国。欧洲使用的语言和文字都受到新月沃地的重要影响。比如叙利亚至西奈半岛的闪米特人发明了字母文字,对希腊文,罗马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们再来看罗马帝国的版图,它是一个环地中海的世界帝国。地中海的北面有古希腊,地中海的南面有古埃及,地中海的东面则有古巴比伦。古希腊的哲思,犹太人的宗教,阿拉伯人的天文历法……古代世界的文明成果大半汇聚于此!反观中国,则处于一个相对孤立的位置,无论是动植物资源还是文化资源,受到的影响都会大打折扣。
这里所说的文化资源和戴蒙德所说的动植物资源本质上是一样的,它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一种长期累积的结果。这就不同于把西方的优势简单理解为民主,理性等。试想,民主才多少年,理性主义才多少年。所以就这点而言,中国一开始就居于相对劣势地位。但是即便如此,中国依然发展成为重要的区域大国,其文化对诸如日本,朝鲜,甚至东南亚都有决定性的影响。
所以与其问,为什么近代中国会落后,倒不如反过来问,古代西方占据如此优势为什么反而会落后于中国。这里需要厘清的一个概念是,西方特指今天的西欧发达国家,以及由西欧发达国家衍生出来的国家,比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古代西欧其实是一片相当荒凉的地方,罗马人将当地人称之为蛮族。直到公元4世纪,西罗马被这些蛮族灭亡,它们的国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们喝的酒都被罗马人嫌弃为泔水(丢弃的食物)。基督教的神甫都不愿去给这些蛮族们布道。这就像中国的南北朝时期,北方游牧政权与中原政权对立,史称为“衣冠南渡”,意思就是文明人被野蛮人赶到南方了!
西罗马被蛮族灭了,但东罗马还在,等于说“衣冠”们在东边的君士坦丁堡。这样欧洲就进入了一个漫长的中世纪。也叫“黑暗的中世纪”,其实就是一个西欧等待被开发的过程。从蛮族跻身于文明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比如法律,中世纪的西欧国家搞起司法来,简直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比如让当事人武力决斗,官司赢不赢的了就看你武力值高不高了。当然,你也可以找个人代你决斗——就像《权力的游戏》中的小恶魔一样。后来变文明了,代人决斗的武士变成了巧舌如簧的律师……等到文艺复兴,西欧的这些法官终于见到了古罗马的法典,他们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以前的种种搞法真是太荒唐了。
所以欧洲人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理性。教会卖赎罪券就是最大的讽刺。居于社会最上层的教士阶层,为了敛财,用死后下地狱来吓唬老百姓,然后在全社会兜售“赎罪券”,让老百姓死后可以贿赂上帝,从而少受折磨!
西欧的民主的传统也没有我们想的那样根深蒂固。在中世纪,西欧普遍存在的是领主制,即大领主管小领主,小领主管骑士,逐层效忠,正所谓“主子的主子不是我的主子,奴仆的奴仆不是我的奴仆”。可是文艺复兴之后,君主的权力不断得到强化,甚至连教权都无法制衡。拿破仑称帝,直接把教皇掳到巴黎来,自己给自己戴上王冠。所以人类社会的发展都是有共同规律的,中国人并不比欧洲人偏爱专制,欧洲人也并不比中国人偏爱民主。这就像美洲土著也能驯化动植物,发明轮子一样,真正所不同的只是资源配置的差异而已。
所有的古代社会都有从国家发展成帝国的冲动,所不同的只是时机和能力的问题。而西欧的帝国扩张之路却有所不同。它的兼并战争不是从欧洲内部开始的,而是在对外扩张中形成。因为它们意外发现了美洲大陆!中学历史教科书写道,西方开辟新航路是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切段了通往东方的商路。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第一,欧洲与亚洲长期保持着密切的商贸往来,所以当奥斯曼崛起后,欧洲迫切需要开辟新的商路。第二,欧洲诸国已经开始向帝国进化,国王们纷纷开始加强王权统治。
而中国的帝国扩张期早在秦汉已基本完成。这里很多人会贸然得出结论,认为中国政治早熟!其实早熟或者晚熟都是相对的,与古巴比伦,亚历山大时代的马其顿,古罗马帝国比,一点都不早,甚至有点晚。只是欧洲,特别是西欧开发的比较晚而已。
当然,严格地讲,西欧也不算开发的较晚!它仍然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合理范围内。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有个精彩的论述,即欧亚大陆与美洲大陆不同的大陆轴线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欧亚大陆是一个横轴,而美洲大陆却是一个竖轴。横轴意味着地球维度大致相同,竖轴则意味着地球维度跨度极大。
在人类早期文明阶段,相同的维度意味着近似的气候条件,方便各区域文明间的交流发展。比如大麦最先驯化于新月沃地,那么它在近似条件的埃及尼罗河流域也能依葫芦画瓢地种植。与此相反,墨西哥的玉米就很难直接在加拿大种植。当然,今天人们的动植物知识已经非常丰富,这些限制条件不算什么,可是在人类文明的早期阶段,这种地理差异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所以西欧会较晚开发,这是他的地理位置决定的。这点就像中国的东北,它的纬度稍微高于传统中原腹地,但它的有效开发却要推迟到明清之际。
一般而言,帝国的兼并战争都是从周围邻国开始。而欧洲却有些不一样。因为发现了美洲,澳洲这种相对原始的大陆,欧洲各国一下子获得了丰裕的土地资源,原本是欧洲大陆内的帝国争霸一下子扩展到了全球范围内。
公元1492年,一个叫哥伦布的意大利人,仅率领3条百十来吨的海船,在西班牙王室的资助下,发现了美洲大陆!而早在公元1405年,东方大明王朝一个叫郑和的太监,率领一支由60多艘宝船组成的大型远洋舰队,前后7次远赴东非等地。这被誉为西方地理大发现之前人类最大的远洋活动!
这是一组十分有意思的对比。于是很多人发出感叹,为什么中国人的船大的多,先进的多,船队规模更是哥伦布的几十倍,而且还早近一个世纪,为什么最后反而是这个西方人开启了大航海时代?
前面我讲过,人类社会的发展有其普遍规律,又由于发展时机与资源配置的不同,各个社会又存在不同的发展特点。相信这也是戴蒙德的观点。中国到了明朝,其社会已经进入帝国晚期,它的疆域已经比较稳定,它的文化已十分成熟,所以对殖民扩张并不感冒。这也算是一种非常理性的考量。在中国的历史上不乏赫赫武功的汉武帝,远征高丽的隋炀帝,但他们都被当作劝诫后代帝王的反面教材。
而反观西方,他们刚刚继承古罗马和古希腊的文化遗产,也吸收了包括阿拉伯世界,印度乃至中国的文明成果,正处于走向帝国的勃兴阶段。在欧美剧《都铎王朝》中,亨利八世就是一个雄心勃勃,好勇斗狠的英国君王,他的口头禅便是“无战争,不荣耀”。所以它的航海活动必然带有侵略目的。哥伦布最先发现的是美洲,那里仅有原始的土著人,以至于帝国扩张的第一步竟是如此顺利。这种超乎寻常的掠夺快感无疑极大助长了欧洲各国的扩张野心。可是当海外地盘刚刚瓜分完毕,战火便烧回欧洲本土,一战二战相继爆发,使人类社会遭受了巨大伤害。就这点而言,西方文明也并不值得称道。
中国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文明没有中断过的文明古国,必然做对过什么。比如民族的大融合。中国历史上不乏“五胡乱华”,“五代十国”这样的动荡时期,但无论是少数民族政权还是中原王朝,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继承和发扬了中华文化。当然,这必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所以今天中国有56个民族,有世界第三的领土,有世界第一的人口,但是社会分歧显然比其他许多国家小的多。这种成就来之不易,日久弥坚。反观美国,即便它是地球上的唯一超级大国,即便它高呼民主自由,但应对黑人与白人的社会对立,拉美裔移民问题依然焦头烂额。(付算法)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