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购一册《鲁迅全集》，得以细读其短篇小说《伤逝》。
据查，《伤逝》是鲁迅所作唯一爱情小说。
一
小时候看画本，入手后先要哗拉拉快速翻检一遍，如果映入眼帘全是肩宽背厚的须眉，我就果断放下。
没有女人的画本是不好看的。
没有爱情故事的小说，也是不好看的。
《伤逝》完成于1925年10月21日，而鲁迅夫人许广平，发表《同行者》炽热地、公开地表达对鲁迅的爱，也是这年10月。
热恋，催发了鲁迅先生写爱情小说。
可见，爱情是一件很值得拥有的礼物，她能使任何一切开出花儿来。
二
闲言少叙，回到《伤逝》。
读完《伤逝》，在我眼前不断晃过的，不是对子君不彻底觉醒的同情，而是张爱玲和萧红。
在我看来，子君之于涓生，萧红之于萧军，张爱玲之于胡兰成，这三对爱情，都是男人爱够了，华丽转身，潇洒地启新情葬旧爱；都是女人没爱够，任凭怎样，也难以将往事付风吹。
三
许广平说，她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向着爱的方向奔驰。这是对鲁迅的表白，对世俗的抗争。
子君说：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是对涓生的承诺，亦是对世俗的抗争。
一样的果决勇敢，许广平得鲁迅十年深情，至死未移，子君不足三周便被涓生“读遍身体，读遍灵魂，有了真的隔膜”，不到一年即被弃身死。
“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鲁迅借涓生之口这样说，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婚后他两次提醒许广平，他可以教她日语。
许广平领会了。每天晚上夫妻俩于家中学习日语，整整学了一年半。
子君也对涓生领会地点点头，之后便一头扎进柴米油盐的物质生活里，把“更新生长创造”这六字真言，白白送给鸡呀狗呀，饭菜的殷勤安排呀，甚至与房东的明争暗斗了。
四
如果婚后的子君能如婚前一样，把更多时间用来与涓生共读书、作文章，逐渐成长为一名有思想的新女性，她和涓生婚姻质量定是节节上升，最后，谁不爱谁还不好说呢。
婚后的女性，只盯着男人的胃是不行的，还得拎得清他们何以喜何以悲。
拎得清他们何以喜悲也是不行的，还要读他们所读，爱他们所爱，最好还能经济独立。
这就是传说中的身心灵高度契合了吧，就该有幸福的爱情与婚姻了吧？
不然。
看看张爱玲与萧红。
这俩位，哪一个不冰雪聪明，哪一个不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可是，即便她们比子君幸运，没有“被烈日一般的威严和赛过冰霜的冷眼”杀死，但是，所爱之人的背叛与移情，却是她们灵魂的硬伤，伤得她们一生心如黄连。
五
同居后第一个冰冷的冬天，自私而虚伪的涓生大言不渐地对子君说：“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1944年8月，胡兰成与张爱玲浪漫地以手写婚书结成夫妻。11月，胡兰成因工作缘故与张爱玲长期分离，不久便与17岁的护士小周结婚……套用现在的话说，这是啪啪打脸啊。
“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我说过，我爱她。就是说我可以迁就。不过这是痛苦的，她也会痛苦，但是如果她不想和我说分手，我们永远是夫妻，我不先抛弃她！”
1938年，与萧红共同扛了七年风雨的萧军，向聂绀弩如是说萧红。伪爱之词，亦扎得人脸红。
爱情是易逝的，烟花般美好，像一首千古绝唱。
婚姻则是一场修行，既要对的人在对的时间相遇，要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更要一生的包容与自律。
六
《伤逝》最后，涓生内心无限空虚悔恨，发誓愿引地狱之毒焰舐身，以赎对子君之愧。
我想，子君若泉下有察，当会不屑于此。
我还想，她在临终那一刻，心儿肯定是沉静的，应该是沉浸在与涓生初遇的美好里。
其实，绝唱般的爱情中，很多男人的表现，真的不及女人恣意真情。
比如，送给背叛自己的男人30万元分手费，这样的大气，任谁能猜得出，会是自视甚高、习惯离群索居的张才女之手笔？
比如，已知萧军又娶妻生子，临终前仍把作品版权留给他，这样的爱，岂是托人转述的两句滥词能比？
如果时间可以回返，让三位女子重新选择，但结局不能更改，我相信，她们定会选择再爱一次“渣男”，定会再次如蛾扑火，扑向那短暂的爱之焰火，不惧焰火之后孤寂的伤和逝。
女人，都是向火而生的蛾，宁愿付出一生，去贪恋那一瞬的美。
灿烂一瞬，胜过平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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