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图像文献成为备受关注的研究材料,尤其在思想史、美术史领域,不论是中国学者如葛兆光,还是域外汉学家如巫鸿等,都主动把图像纳入学术史范畴考察,图像研究也成功地在人文社科这块沃土上开掘出了一片新天地。但是作为文学史料的图像文献,能为文学研究带来什么?其阐释的边界又在何处?
图像并不会开口说话,中国自古以来却有一个图像传统。郑樵《通志·图谱略》说:“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像于图,索理于书。”古人治学不仅要看文,还要观图。《新唐书·杨绾传》也有这么一句话:“独处一室,左图右史。”由此可见,图史并用是古人的常规操作,这是因为,文字书写的历史与图像描绘的历史可以相互参照,以补文字文献之不足,即人们所谓“图像证史”。
中国早期(尤指商周秦汉时期)的文献文本形态及其概念,要比今天宽泛得多,一般以“图书”称之。所谓“图书”,实际包含了“图画”与“文字”两部分,如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图书,就是图文共生的例子。有些情况下,“图”并没有与文字相配,如陈家大山战国楚墓出土“人物龙凤图”、子弹库楚墓所出“人物御龙图”,它们均没有相应的提示文字,图像的意义需通过帛画的纹饰、图案及其他器物信息相互比较才能明白。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以“书”为主的,在文中配有插图性质的“图”。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所谓的“图”,其作用只是辅助说明“书”内容的,所以绘制得相对简单、粗略,如马王堆帛书《胎产书》所附《人字图》、《天文气象杂占》所附《彗星图》等,属于一般数术实用类文献。
先秦以前,“图书”常被铸于金石、书于简帛,另外还被刻画于庙宇、墓葬等文化场域。秦汉以后,随着隶书的流行和纸张的发明,“图书”典籍以数万计的速度增殖,不但图绘、书写的场合与范围日渐扩大,如宫殿、乡校、官署等,而且图像所发挥的功能也备受人们的关注。汉代的图像大多配有文字“榜题”,以辅助说明图画情节,如山东嘉祥县武梁祠刻录的伏羲像,旁边就有题记文字。魏晋以降,书文献日盛,“图”大量佚失,造成了后世文献仅存“书”而不见“图”的尴尬处境,也给我们理解商周秦汉以来的“图书”形态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随着20世纪的考古大发掘,一些失传已久、可与先秦两汉“书”文献相印证的“图”相继发现,这就为我们准确认识早期中国“图书”文献形态及复原历史文化的原貌提供了巨大可能。
图像不仅是文学与文化的物质载体,同时也是文字文献生成的文化土壤。以汉大赋为例,宫殿赋在叙事上对空间方位的重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赋家可能将地图、方志等图籍资料作为汉赋知识的直接来源,如王逸在写《鲁灵光殿赋》时就派其子亲往图摹其状,考察地理实情,实际参考了当地图志材料。张衡《二京赋》的撰写亦与舆图结下了不解之缘,美国学者余定国甚至断言《二京赋》“具有双重的地图学意义。首先是使用量度和测绘,常与地图学密切相关。作为一种政治隐喻,在描写汉高祖如何建都长安时,度量和测绘暗示了汉初的政治制度……张衡的赋也可能包含了有关的地图在政治上和文学上应用的证据……除了可能是有关应用地图的描述,张衡赋中的一些用词也暗示它可能是根据地图撰写的”。再如《山海经》经文呈现出的方位叙事,表明它是据图而作,郭璞在给《山海经》作注时也明确提到曾参考过一种“畏兽图”。明乎此,可知图像文献对文学作品在材料来源、叙事方式、审美建构等方面均产生了巨大影响,这也使只适合于案牍阅读的文字作品多了一层文学审美属性,作家作品所呈现的时空维度与物态容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
中国古代的图像文献,除了一些宗教图画外,同时还承担着普及知识、宣传教化的重任。古代许多图画文献和文学作品的产生,并不是出于吟咏情性和表情达意的主观需要,更多地在于政治辅化,如西汉刘向《列女传》和《列女图》、传为东晋顾恺之的《列女仁智图》、北魏司马金龙漆面屏风《列女古贤图》以及一系列女诫作品的涌现等,这种现象说明图画和文字是古代历史叙事的两种重要传播媒介,它们相互联系又有区别,共同承担着劝勉与训诫的历史文化传统。以至于到后来唐宋文人画、明清绣像小说、近代画报等文艺样式,无不在形式上图文并举,功能上神意兼通。图像的这种文艺功能,作用于后世的文学审美与文化传统,对理解和研究中国文学艺术的社会性与现实性确有裨益。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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