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小时候就看过娜塔莎·金斯基主演的电影“苔丝”,印象中的故事情节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苔丝被一个花花公子亚雷欺骗,在遇到她期待中的爱情以后,因为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而让婚姻经历了一些波折;当她因为亚雷而将要失去婚姻时,为了保全婚姻,她杀死了亚雷,并被处以绞刑,与丈夫永远分离,她的故事以悲剧告终。
“德伯家的苔丝”能够成为一部世界名著,我认为并不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情节所能够成就的。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就能够听到看到一两件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想,“德伯家的苔丝”的奇异之处在于哈代对它的独特的情节铺陈,给我们展开了全新和更加深刻的视角来思考和看待这个悲剧。
苔丝在故事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一个纯洁、坚强和自立的女孩,她的思想总是和她的父母亲不一样,她体现着一个初涉人世的纯洁女孩所持有的本真的智慧;她家发生的一匹马因为意外而死亡的事故,使家庭经济状况陷入了危机;她的父母贫穷又懒散,他们功利浅薄地劝说苔丝去攀附有钱的亲戚获得利益,来弥补家畜死亡的损失。她带着悲伤、茫然和矛盾的心情离开了家,去亲戚家帮佣挣钱。如果在这个时候,她的父母不这么功利,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了。
亲戚家的公子哥亚雷看上了她,占有了她;或者说她在懵懂中和亚雷在一起了,他们共同度过了四个月的时间。一天早上,她突然从亚雷的庄园逃离回到父母家,几个月以后,她生下一个孩子,却不曾对亚雷透露任何消息。孩子因为得不到家人的珍视和照顾而患病,在耽误了很长时间后死去。她从此背上了很坏的名声。家人对她的伤痛也未能做出任何情感的补偿。没有人同情她被骗,没有人为她的孩子的死亡而怜惜和过问她任何。因为在19世纪的英国,门第的高贵、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人们普遍活得虚伪、物质、追求形式、冷漠无情。这种社会风气本质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的灾难,这种灾难虽然不像地震、海啸那样立刻夺去人的生命,但是会侵蚀人的心灵、让生命枯萎,让家庭成员的关系冷若冰霜;会贻害几代人,让人们长久生活在困顿中。
在屈辱和痛苦中,苔丝不得不又踏上寻找工作养活自己的道路,无论哪一项工作-----挤牛奶、挖萝卜、搬石头,都非常艰苦,她终日与严寒冷酷劳累为伴。这对于一个曾经的身心受过严重伤害的女孩来说,这是真正长久的冬天。她在奶牛场工作的时候,一位牧师家庭出身的绅士克莱尔对她有了真挚的爱情,并且耐心地向她求爱和求婚。在这个过程中,苔丝自卑、焦虑、退缩、内心深处又对幸福十分渴望;已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心了,她曾经的苦难就像一个魔鬼一样干扰她对幸福的追求和实现。就在这种情况下,克莱尔为了向她求婚,天天劝她、说尽好话持续长达半年之久。彼时的苔丝在乎和追求的,已不是爱情和克莱尔,而是“忠贞”和“完美的形象”来填补她受伤和久久未能修复的心。实际上克莱尔对她的契而不舍的态度,才是她心理真正需要的,她因此就更“爱”克莱尔,并且愿意为了维护“爱情”和“婚姻”而付出生命。这个时候,她并不明白她真正的需求是什么,是非常非常可怜的女孩。
在新婚之时,苔丝向她的丈夫克莱尔交待了她痛苦又“污秽”的过去;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克莱尔翻脸无情,只身远涉重洋到巴西去了,他这一去就是8年。尽管他自己也有一段“黑历史”,结婚前也曾和一个女人放荡地生活过。8年期间,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地存在着。她不能得到任何帮助和庇护,她面对刁钻野蛮的农场主,宁肯多干活也不愿意献殷勤和出卖自己。她在一个偏远寒冷的农场干活时又遇到了亚雷。亚雷对她表达了真挚的忏悔和坚定的援助。他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上次分手的时候,我只想到你我的灵魂,忘了问你现在的生活情况了。你的穿着很好,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是我现在又看到你的生活这样苦----你是不应该受这种苦的。也许你这样受苦大部分原因要归罪于我吧!”这和苔丝的丈夫克莱尔在得知她的不光彩的经历后,决心两个人分离一段时间后说出的话:“上帝知道的;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过腻了,我们就又总凑和到一块了;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雷体现着尊重、忏悔,怜惜与客观对待苔丝的生活状态;而克莱尔却体现着玩世不恭、随波逐流和不在乎。哈代这样安排情节也许并不是为了成就一个简单的嫉恶如仇、王子救赎的故事那么简单。曾经的恶棍又展现真诚善良,苔丝心目中的王子却一走了之。每一次亚雷找到她、尽力想说服她离开困苦的生活接受他的援助、她严辞拒绝时,其实都会引发她感情中的巨大波澜——她对克莱尔坚守的委曲、对克莱尔抱怨又强烈依恋的感情迸发——她立刻写信给他倾诉,虽然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而且也似乎希望很渺茫,如此反复四五次。亚雷的努力和不断寻找对苔丝并不是没有影响的:虽然她拒绝了亚雷,可是亚雷哪里知道他其实激起了她内心强烈的情感波澜呢?此时命运又让苔丝一家失去房子,流离失所、栖身路边,而亚雷还是对苔丝契而不舍,想说服她和家人搬到他的庄园,而此时他并没有对她提出任何交换条件。亚雷甚至带来了一张珍贵的羊皮纸结婚许可证向她求婚;彼时克莱尔已经离开她五六年时间了,没有任何资助,并且杳无音信。在这个时候,苔丝应该看明白谁是真正爱着她的,谁是虚伪的男人;或者说谁在某个时刻爱着她,谁在持续照顾和挂念着她。但是她依然沉浸在对她认为的神圣的婚姻的坚守中,并且为了自己的纯洁和坚持而感动。这时苔丝已从同伴那知道了克莱尔在离开她不到半小时就恳请另一个女子伊茨陪他一块去巴西的事情。她应该已经明白克莱尔不是神明,她也不是。她更应该静心聆听那些来自心灵的声音。
8年后,又病又老的克莱尔良心发现回来找苔丝了(他是受到一位伙伴善意的劝解才回心转意的),苔丝见到他时,她说了一些实话:“我给你写信,你还是不回来!他(亚雷)对我很好,对我的母亲也好,在我的父亲死后他对我家里所有人都好!”但是当克莱尔说了一句“我不懂你说的话。”,她就立刻说:“他在楼上,我现在恨死他了!这身衣服(非常精美高雅的衣服)也是他要我穿上的;他要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了!”苔丝二话不说转身上楼就用餐刀把亚雷杀死了。她追踪并找到克莱尔说:“你知道为什么人一路追了来吗?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他杀了!”话语间如同杀了一只鸡。此时的克莱尔说出了苔丝最想听到的话,他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这是克莱尔对抛弃苔丝8年时间的忏悔和救赎。他们两个各自带着忏悔、珍惜的心情,在一起共度了几天的完美时光后,在逃亡的路上,苔丝就被警察抓走了,并很快被施以绞刑。苔丝对自己追求完美形象的执着超越了一切,超越了对事实的明辨能力、超越了对付出者亚雷的肯定和同情、超越了自己在独自等待克莱尔的过程中遭受的穷困的折磨、超越了法律的高压线。
苔丝在接受亚雷帮助的时候,让自己扮演的是受害者的角色;在克莱尔离开她8年之时,为一家人的生计和她自己再也不能承受的生活重压之时,和亚雷同居了,但是她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是一名受害者,被迫接受了亚雷的帮助;苔丝在困顿中等待克莱尔时,让自己扮演的是一个纯洁的女人的角色,对那个8年杳无音信的克莱尔满怀歉疚和期待。苔丝认为她的一切属于克莱尔;她没有给自己留一片自由成长的空间,恰恰是这个原因,她毁灭了自己!她只是完成了她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而已,并且为此付出生命而在所不惜。这远远不是自爱,也不是爱他人、爱她的丈夫。她受的苦仅仅是为了满足她心目中的圣洁形象。她追求完美、求全责备,却往往忽略了别人对她的真挚付出,从而把她自己逼上了绝路。她忘记了一个名词“残酷”,但是她却在一丝不苟地执行和实现这个名词的残忍和它带来的负面结果。
在小说的结尾,克莱尔和苔丝的妹妹丽莎结婚了,因为丽莎长得很像她;这一对夫妇一同缅怀苔丝悲苦的一生,他们都带着对苔丝的怀念、眷恋而不能分离,这是生命永远的伤痕。克莱尔和丽莎结婚并将照顾苔丝的家人,这样度过他的余生。事实上克莱尔不爱丽莎,他们的婚姻肯定不幸福。我们很难说清一个人的天堂,就是另一个人的地狱的原因;也许生命的真谛,在于坚定地执行和实现自己所认定的的价值主导的言行,哪怕带来失败的结果也是愿意接受的;这样想来,也许他们都是没有遗憾的。但是生命会因为局限的思想带来的苦难而枯萎、而消失、人类的文明也会停滞。这也许才是作者哈代想要向世人提醒的。
也许大部分人都认为应该谴责花花公子亚雷,怜惜苔丝为了维护忠贞的爱情而付出生命;而事实是,克莱尔在没有原谅她的同时转身就邀请另一个女人作为伴侣同赴巴西,说明苔丝和克莱尔的爱情并不神圣;花花公子亚雷并不可恨,因为他为她和她的家庭的生存做了很多事情,他能够从灵魂层面和苔丝交流,试图和她达到精神的共鸣。19世纪的欧洲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男权制社会。生活在这种男权制社会下的女性注定要受压迫和控制,无法逃脱悲剧的命运。在男权制社会主流话语的卫道者眼里,女子永远处于依附和从属的地位。包括苔丝自己,也在一边受苦,一边捍卫虚伪的道德。新兴的工业化和都市文明给古老、乡土的威塞克斯地区带来了冲击,揭露了禁锢众思想、强调贞洁、压抑妇女社会地位的虚伪道德。工业的发展侵蚀了英国传统农业社会的宗法秩序,打乱了农民长期在乡村田园环境中所形成的种种生活方式和习惯,亚雷在这个社会变革中把握住了发财的机会,从一个农民蜕变为小资产阶级分子,他在小说中代表新兴的资产阶级。他的思想意识也远远超前于广大的农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从农民中脱颖而出。他对待感情和婚姻的态度也和农民完全不同,他能够不断改变和提升思想,更看重个人价值,对待苔丝也能够承担责任。作者哈代恰恰没有顺应大多数人的思维,一味谴责亚雷或者同情并赞扬克莱尔;他只是要告诉我们:人生的每一刻,都应该用心体会爱的真谛。人类精神的贫乏,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我们应该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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