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样的鸿篇巨制,任何评价都是苍白无力的。除去《百年孤独》,这是马尔克斯最负盛名的一部小说,写尽了世间情爱的各种可能性,被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小说文笔细腻到即使漫不经心也感觉连绵不绝,能把并不复杂的故事写成煌煌巨作很不简单,原因可能在于作者的立场:对死亡的唯一遗憾就是不能为爱而死。作者的爱情观如此坦荡,可以坚守可以放荡,爱得很坦然很放纵也很天然。
马尔克斯这本书写出了很多种爱情,不同的人不同的爱情,一个人不同时期的不同爱情,多人间错综的爱情,肉体之爱和精神之爱,眼花缭乱。情深不寿的,白头偕老两厢厮守的,情深缘浅分离的,为爱坚守的,仅仅泄欲的,不胜枚举。而最伟大的爱情却是:阿里萨用漫长的等待、无止境的思念、一次次主动创造机会接近他心爱的人,他用一生诠释了对一个人纯粹的爱,这纯粹的爱已经深深印刻在他心中并已成为他人生的信仰!他是用自己的信仰度过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看《霍乱时期的爱情》,惊叹于阿里萨爱的程度,从20岁到70岁依然挚爱,达萨拒绝他之后,没有死缠烂打,甚至几十年没联系。当然也就没机会再次表达他的爱意,直到医生死了,他才开始表达他沉积了50年的爱意。从阿里萨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坚守到老的爱情,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爱情观和不一样的爱的誓言。这才是真实的人性,真切的人生。
达萨与阿里萨的感情贯穿了全书,作者似乎是想给读者一种鼓舞、一种勇气,爱情甚至可以混乱、狂野、扭曲、不忠诚、自我欺骗,但最后依然是真诚的。只要你坚持得够久、爱得够深,那么,穿越过时间、死亡和无数的风流韵事,最后你还是能等到她。他用混乱的、狂热的性爱,来消解对心爱的人发自内心的爱,并对抗岁月与死亡,直至生命的尽头,再一次真诚并纯粹的对心爱的人说出“生生世世”!只要你爱得真诚、纯粹就别在乎别人怎么想,且让它生生世世!
少年时期,达萨美丽、高贵、坚定而有个性,让阿里萨一见钟情,从此深深沉溺不可自拔,他像得了霍乱一般无可救药地思念达萨,天天写情书,夜夜拉琴相思,两个人互换信件信物,但是并没有真正地进行一次谈话。他求婚,她答应后,达萨的父亲坚决反对两人的感情,并带女儿去旅行,阿里萨悲痛欲绝。
霍乱是一种急性腹泻疾病,能在数小时内造成腹泻脱水甚至死亡。可是爱情对于阿里萨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霍乱呢?在鼓足勇气把情书递给达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阿里萨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夜难眠”“他腹泻、吐绿水,晕头转向,还常常昏厥”;母亲以为他患上了当时令人谈之变色的霍乱。阿里萨因为得不到达萨的回应而惶惶不可终日,忐忑不安。当他得到了达萨的一封再简单不过的回信,却神魂颠倒,幸福无比,恨不能“在信的每一行里把自己燃烧殆尽”。这世间,没有一种感情,能如爱情般让人产生如此极端的情绪变化了。
这里要说一说阿里萨的母亲,书中有一句话,“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阿里萨的爱与被爱,源于他母亲的敏感与多情。妈妈对他的鼓励与安慰,一直以来充满爱的培养,使他在母亲过世后仍会到她房间里寻求心灵的平静。母亲鼓励他爱她,不是为了她家的地位,更不是为了财产,只是因为,他爱。
同样是父母,对爱的感知,相差很大的。反观达萨的父亲,他一心只希望女儿嫁入豪门。犯罪行径败露之后一个人死在故乡,他的女儿呢?甚至没有想过为了父亲回去一趟。只有在爱中成长的孩子,才有能力感知爱、散播爱。
无论阿里萨如何努力追求,年轻的达萨头脑异常清晰,理智占据了上风,毫无悬念地嫁给了城里最有教养和地位的乌尔比诺医生。乌尔比诺医生一生对待生活和工作很严谨,他终生都在治疗霍乱,但是最终都没能让这个霍乱肆虐的孤独动乱的拉丁美洲变得安宁。她二十多岁嫁给了乌尔比诺。前期乌尔比诺给她以物质上的满足,后期她给乌尔比诺以生活上的照顾。他俩的爱情平凡而琐碎,体会着酸痛苦辣,却又不离不弃,彼此了解也心存感激,医生去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是:“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没有浪漫的诗篇,只有实际的行动,这也是很多人现实中的婚姻。
阿里萨在失恋之后被对达萨难以释怀的爱情所奴役着,他饱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煎熬,决心为其保持童贞的他被占有后,他试图用身体上的不忠摆脱这种奴役。但是他在心灵上死心塌地地爱着达萨,他从不让自己的背叛给她带去痛苦。之后,陷入了性狂乱之中,似乎幻想着能在那些女人身上寻找达萨的影子,又仿佛是妄图用这来代替达萨的位置。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50年后依然喜欢达萨,光是一份爱意能在心底留存50年都称的上伟大。阿里萨爱的是灵魂。如果拿某些道德准则来说,阿里萨绝对是个渣男,“伟大与卑鄙,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的并存在同一颗心里。”
阿里萨与费尔明娜分手的五十多年里有过六百多个情人。那位少妇养鸽女因他死,那位少女也是因为他自杀了,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吗?对别的女人如此无情、冷血,难道这是要衬托他对达萨的爱到了疯狂的境地吗?历尽千帆之后,他站在韶华不再的初恋情人的面前,苦苦追求着自己的最初的心灵之爱。也许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所谓的肉欲之爱根本就不是爱,真爱是源于内心的,没有心灵的悸动,爱也无从谈起。
当阿里萨质疑自己满足肉欲的种种行为到底是什么时,爱情吗?他的一位情人告诉他。“凡赤身裸体干的都是爱。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这句话后来也成为了阿里萨支持自己各种荒唐行为的理由。
阿里萨爱达萨,在他心里,和那么多的女人有着鱼水之欢的快感并不影响他爱她,他要证明他一直很行,从而等待着和达萨结合那一天的到来。又似乎是在他心中只有这样无数次和女人发生关系,才能让他对达萨的爱得以保鲜。这种以爱情的名义来亵渎爱情,也只有阿里萨能做得那么理直气壮,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
达萨和阿里萨在二十多岁没能结婚,却在七十多岁相爱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的爱情隐藏在幻想中的浪漫和内心深处的极度狂欢中,这是达萨和乌尔比诺之间所没有的。这热烈而隐秘的爱之火,在阿里萨的身心熊熊燃烧了半个多世纪不曾熄灭。他一直在等待,乌尔比诺死亡之后,他立刻对达萨进行表白,告诉他对她的爱终生不渝。
他相信,只有心灵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达萨不可替代。阿里萨是可怜的,在无法获得心灵和肉体合一的爱情时,退而求其次,选择把自己割裂开来,部分地去满足。完美的爱情不是简单的加法,肉体和精神常常难以统一。当双方在精神上相互契合、深深吸引之时,就有一种彼此融合的渴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情不自禁全心全意向对方奉献自己的爱,同时也希望对方毫无保留将全部的爱投注于自己。情动于衷,必发之于外,精神在天堂,必降落凡尘,爱是鲜活的,必须要表达出来,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势不可挡。没有达萨,阿里萨的精神处于炼狱中,身体纵欲而空虚无聊。
张爱玲说过:“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阿里萨对达萨的爱情,也许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梦幻的开始和忠诚的结尾就像一袭华丽的袍子,而阿里萨中间形形色色的肉欲之爱就是袍子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虱子。如果只有开始和结尾,也许是就是一场堪比梁祝的伟大爱情,但是一揭开头尾,里面藏得是西门大官人和情人的种种风流。
这本书描写了各种类型的爱情,高尚的、幸福的、贫穷的、庸俗的、羞怯的、粗暴的、放荡的。她们是达萨的替代品吗?阿里萨是真真切切地爱她们的,小说中也有明确的回答。人的感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性远远超过了非黑即白的逻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爱点,这种可爱点一旦被别人发现就会爱上。但是,总会有一个人集中了你所有爱的点,于是当你遇到就会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从而断绝了之前的那些关系。阿里萨就是这样,当他重新收获达萨的爱情之后,他就结束了与最后一个情人的关系而一心一意对待达萨。
阿里萨对对别人就不曾有爱意吗?那些曾让他反复想起的女人们,那些陪他度过最困难时间的女人,那默默牺牲自己只为了成就他事业的女人,那在半夜三点只凭暗号就为他开门,听他倾诉的女人,甚至那为了他自杀的女人。难道不是爱么?阿里萨是不幸的,他在自己所追求的幸福门外,等待了将近一辈子;阿里萨是幸福的,这一辈子,有那么多女人慷慨地给予他爱,不求回报。阿里萨是宽容的,尽管达萨如此对他,他的爱却始终如一;阿里萨是残忍的,他在等待一个残忍的人时,又残忍地让多少人白白等了他?
最好的等待叫来日可期,因为怕放弃之后自己更会后悔一辈子!五十多年的时间跨度里,包含了太多的爱情可能性和爱情方式。起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深以为然,再到最后的深深感叹。爱情可以平凡普通,细水长流,也可以这般的奇妙和长久。“如果热爱,就无所谓坚持不坚持”。他经过磨练和沉淀变得的更加坚定更加沉稳,达萨终于爱上了他,爱上的是那个老年的他,没有任何他少年的影子。那五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受着爱情的煎熬,爱情就是他的信仰。人这一生,如果没有爱情,兴许就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一生吧。
爱情很神奇,离死亡越近,爱得就越深。他对她说:“我为这个机会等了半个多世纪,为的是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您,忠贞不渝。”很多人怀疑阿里萨对达萨的爱,可能是阿里萨的不甘和臆想,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何况在半个世纪以来,他只是没有结婚,但他不缺形形色色的情人。马尔克斯说到底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要让阿里萨和达萨从心灵到肉体完完全全合二为一,即使两人已经白发苍苍,皮肤松弛。他们不象新婚夫妇,更不象晚遇的情人,而是一下越过任何曲折,直接奔向爱巢,到达爱情彼岸。医生死后,两人的爱情贴着地气真正的开始了。他需要她,她需要他,面对生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生活或者说死亡已经帮他们脱去了各自的衣服,爱情也得以呈现它原本的模样,于是他接受了她干瘪的身体,她接受了他死亡扩散的气味。
从某种程度上说,达萨是最幸运的,毫不费力就赢得了全城最具声望的男人的心,同时又获得了阿里萨一辈子的爱,一辈子以德报怨似的爱。马尔克斯善良地没有让死亡在书里到来,虽然一对爱人注定将为爱情死去。
《霍乱时期的爱情》超越时光,岁月在他们的爱情面前也黯然失色,在面对彼此散发酸味的老年身体,他们依然能心砰砰直跳,脸颊泛起火辣的红晕,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直达爱情的核心。也许,就如船长顿悟: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把爱情献给自己的爱人,不管风多急雨多大,紧紧抓住爱人的手,再也不松开。只是,稍有遗憾,他俩的爱情最后也未能踏上实地,只能一生一世漂泊于内河。他们的船挂着霍乱病旗,避开了一切尘世的纷扰,在加勒比海中来来回回地航行,直到生命的尽头。(袁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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