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霸王别姬》后 ,有两个词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生的艰难” 和 “善的深存”。
整部电影从头到尾无不体现着“生的艰难”,其中,在程蝶衣身上体现得最淋漓尽致,他的一生都在诠释着“生的艰难”。他带着原罪出生,一个悲剧的开端,母亲是妓女,从小被装扮成女孩在妓院里“偷偷长大”,我们可以想象他从小耳濡目染的腌臜,孩子白色的心灵一点点地、不由地浸染成了灰色。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他也没资格“享受”,娘把他送到了戏班子,娘剁了他的手指,现在仿佛还能听到他看到自己的手时发出的尖叫声,寒气都从我的骨头缝里都惊出来了,十指连心,那该有多疼啊,他仅仅是个孩子,什么也没做错的孩子!
但这绝不是他苦难的结束,而是他苦难的开始。在戏班子里,他被其他小孩嘲笑是“窑子里的”,还有整日无尽地练功,练得不好要挨打,练得好也要挨打,打得直冒血。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非人的折磨,那逃吧?可悲的是外面的世界也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吃人呢!生的艰难,整个社会都艰难,每个人都艰难!
熬呀熬,努力啊努力,他成了角儿,台上光彩夺目,台下生活无忧,好像他要脱离苦难了,可接踵而来的是什么?他心如死灰地屈服于袁四爷的淫爪;他为救师哥给日本人唱戏却为师哥所不耻,后来还被当成汉奸抓进监狱,他吸食鸦片自甘堕落;他被自己养大的“毒蛇”玩弄,他被挂牌子游街......无论什么时期,无论谁掌权,程蝶衣都逃脱不了“生的艰难”,他怕,他恨,他无奈!
“生的艰难”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无非是明与隐,多与少的区别。还记得小癞子吗?还记得那句“吃了糖葫芦,我就是他妈角儿了”?他在“生的艰难”面前没能熬过去,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死!他的死给不同的人心里埋下了不同的种子。糖葫芦的叫卖声在影片后面又出现了两次,一次是程段成角后,两人去照相,正上楼梯时,街上飘来糖葫芦的叫卖声,程蝶衣愣了愣,才接着上楼。他当时是想起了小赖子吧,俩人逃出戏班子,第一次去看“霸王别姬”,流下了不同的眼泪,都想要成角,如今呢?他怕连白骨都不剩了,而自己真的成了角儿,一切似真似假,如影如幻,心里一下子有点慌,有点懵。第二次是程蝶衣去劝放弃唱戏的师哥,在街上又听到糖葫芦叫卖声,这时的他享受过“名”,也失去过“名”,如今仍在“生的艰难”中苦苦挣扎,再听到糖葫芦的叫卖声,往日的苦乐不免涌上心头,突然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些怀疑,有些不知所措。糖葫芦的叫卖声便是“生的艰难”的外化,它警示着程蝶衣,也提示着观众,生之不易,还要生吗?生是为了什么?
纵然“生的艰难”长存,可“善的深存”也从未泯灭,它如萤火虫尾巴上的那点绿,虽不能点亮整片天空,却足以照亮心房,带来淡淡的温暖。小石头都自身难保,还想着帮小豆子减轻负担,自己挨打时还对小豆子挤眉弄眼逗他开心,不让他为自己担心,难道这不是孩子心里深存的善吗?小豆子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坚持要收养路边的弃婴,这不也是善的流露吗?菊仙很讨厌蝶衣,可在蝶衣戒大烟半死不活时她紧紧地抱着他,想要给他温暖,这不是善的深存吗?生存不易,可在万般磨砺中,善仍深存人的心底,从未消失,在某个时刻昙花一现,闪烁微弱的光芒!其实,也正是因为“善的深存”,才使人在“生的艰难”中能挺过来。
很多人最关注的一点是程蝶衣,段小楼,菊仙三人之间的种种,在此我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先说程蝶衣和段小楼。程蝶衣爱段小楼,这是毫无疑问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可这份爱包含的太多,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在程蝶衣心里,师哥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喜,是他的悲,是他的命!有了师哥,他可以抛弃一切,没有师哥,纵然拥有全天下,他也视之敝履。有那么一个人,你遇见他之后,你的一生便分为了两个时期,认识他之前和认识他之后,认识他之前的日子黯淡无光,认识他之后的日子灿如星辰。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R先生始终未记起女人,可女人用一生来爱R先生都觉得不够,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奥利弗仅仅陪了艾利奥六个星期,艾利奥却用一辈子来怀念,我想段小楼于程蝶衣而言,亦如此吧,是生命中的那条唯一的,永恒的分界线。
初遇,段小楼为救场拿起砖头往自己头上砸,顺脸流血,一声都不吭,我想那一刻,蝶衣的心里便认定了他,因为孩子的眼很“厉害”,他能一眼看出谁是好人,谁会真心对他好,成为他的依靠。比如在《小萝莉的猴神大叔》中,莎希达在街上流浪,那么多人,她一眼便认定了猴神帕万,跟着他。小楼在张公公府上一眼就看上了那把剑.一边玩弄着剑一边对蝶衣说:“霸王要是有这把剑早就把刘邦砍了.到时候当上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宫娘娘了。"蝶衣:"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就因为小楼的这一句玩笑话,蝶衣就这么记了一辈子,那把剑在后面也反复出现,剑对于蝶衣早就不仅是信物而已,更加是代表了他的信念,从一而终的信念:京剧、小楼、跟他唱一辈子戏。
那段小楼爱程蝶衣吗?很多人认为段小楼不爱程蝶衣,说他是负心汉,辜负了蝶衣。我认为他虽然最终辜负了蝶衣,但他是爱蝶衣的,且是深爱,只是他不同蝶衣,把爱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藏在了心里。我记得《孤胆特工》中有这么一句话“太想表现得认识的话,就会变成不想装作认识了”,我想,段对于程亦如此,太爱的话,就会表现得不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小豆子拿着被子紧紧抱着他,从未享受过温情的小石头心里怕是已经荡起异样的柔波了吧,到小豆子用舌头帮他舔眉毛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幼时或许无知,但当蝶衣将双手放在他的腰上时,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段小楼,他是“霸王”,大男子主义深厚,传统的思想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不敢表现出来对蝶衣的“男女之爱”,一是怕蝶衣陷得更深,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三是怕世人的目光,他不是蝶衣,他还没达到那个境界,还没疯魔,没人戏不分,他只能以师兄的身份陪着蝶衣,他认为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可那爱意是掩不住的,他很骄傲,心气儿高,但他心甘情愿在蝶衣面前低头赔罪,“蝶衣,师哥给你赔不是了,你原谅师哥这一次”,总感觉这是男朋友在哄耍小性子的女朋友,这样的低声下气不止一次,他总是宠着蝶衣。他不去赴袁四爷的宴,有一点原因便是他看透袁四爷对蝶衣的那点心思,他吃醋又生气,只能负气去喝花酒,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去,蝶衣自己一个人断断不会去的。还有,面对蝶衣被抓和菊仙难产,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救蝶衣,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更能体现出心意?
有人可能会说段小楼既然爱蝶衣,为什么要娶菊仙呢?从段小楼自身原因来说,一是他想断了蝶衣的念想,他认为这样对蝶衣更好,可以为蝶衣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他要阻止自己在蝶衣的爱中陷得更深,他要娶个女人,向自己声明,也向天下人声明他段小楼是个“男人”,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再加上菊仙的一些“小心机”的推动,最终段菊结了婚。结了婚不代表就是真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小楼在菊仙面前总是不由地提起蝶衣,“蝶衣说......”“师弟......”,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没有人比蝶衣更了解他。
段小楼精神上的爱给了程蝶衣,身体上的爱给了菊仙,颇有点白月光与红玫瑰的感觉,林妹妹和薛宝钗的味道,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无论是蝶衣,还是菊仙,一辈子都想要得到完整的段小楼,可终其一生谁也没有得到,所以他俩总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菊仙说“这就是你们俩在一块唱戏的报应!”,蝶衣说“我就知道,自打你认识这个女人,一切都完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俩人的争风吃醋,互不服气。
蝶衣和菊仙之间不仅仅是情敌的关系,到后来,当菊仙看到戒大烟时疯狂又无助的蝶衣时,她对蝶衣产生了一种似“母子”又似“姐弟”的疼惜之情。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程蝶衣”,那个光鲜亮丽,骄傲自信外表下的孤独害怕的蝶衣,“娘”“妓女”一直深藏在蝶衣的心底,而菊仙的身份又是“女性”“妓女”,冥冥之中自有呼应,她心软了,她抱住他,想给他温暖。后来蝶衣不断受到打击,菊仙在旁边总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甚至到最后,段小楼受不住折磨要揭发蝶衣时,她还大喊小楼的名字想阻止他,她想保护蝶衣。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分分合合,又离离......就是这么一段错综复杂的情,牵动无数人的心!尾声,段小楼终是负了程蝶衣,也负了菊仙,妓女上吊,虞姬自刎,只留下了霸王独活!虽少不了那个疯狂的时代的过错,不过到底人也造了孽啊!
昏黄的布景下昏黄的故事,老旧的胡同儿里迷茫的人儿。几次回眸,曾叹蝶衣的不疯魔不成活,曾怨段小楼的背叛无情,仍能记起菊仙痛苦无望的眼神。一出《霸王别姬》,有人为蝶衣难以启齿的长达一生的迷恋而辛酸流泪,有人慨叹戏子有情、婊子有义,有人可惜时代的罪过创造的悲剧!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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