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受前辈邀请,为公司写一篇宣传报道,但是实话说,在提笔之前,我想了很多该怎样写这篇文章,是翻烂字典熬一篇咬文嚼字佶屈聱牙的半古文?还是发挥特长作一首平仄押韵附庸风雅的仿古诗?然而又忽然想起初中时某次用大量富丽词藻堆砌出来的文章,被老师批为“有形无神”,于是终于悻悻地放弃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决定用一腔真情酿造这篇文章。
然而事实上,我入职甚至不到一年,是个新的不能再新的菜鸟,要说有多少深刻的感悟未免太过猖狂,更何况,人的一生都在建立认知观—推翻认知观—重建认知观中不停地反复徘徊,悉达多经历了多少冥思苦想得以参悟,渺小稚嫩如我,该多可笑才敢进行说教?所以沉吟许久,我产生了一个让我自己都啧啧称奇的想法:我为什么不能只抒发对我现在所处的这座建筑的感想呢?
比起网上一大片中规中矩、流于世俗但是无法引起读者丝毫兴趣的入职感想,这样写是不是要更为有趣一点?想到这里,我立刻丢开笔,兴奋地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起这座建筑的面貌……但是很可惜,我的脑子显然无法精密到可以建模,甚至连大楼的颜色,我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白色?什么白?大楼的砖是什么样子的?有纹路么?不看电梯的话,知道整层楼有多少层呢?这样说这些琐碎的事,一定会有人说我闲的发慌,但说老实话,以我们现在这样的接触频率,知道这些事才是正常的吧?
你会不知道家里的墙掉漆了么?
这不免让我感到沮丧,我并不是走路都在玩手机或低头捡钱的人,每天也是睁着眼走向这座建筑,但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之前的每一天,映在眼里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入口而已。整座建筑对我而言,只是一扇通往办公室的门。
我相信有耐心读到此的读者们或多或少都有与我相同的感触,在日日接触的工作地点中,我真正愿意看到的,是门,是签到器,是开水箱,是座位上的电脑。但是除了设计者和施工者以外,我们,难道不应该是与这座建筑接触最多的人么?我想要现在就跑出去仔细看一看它,但是被不服输的念头阻止了——这时候出去看,岂非正说明,我已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好好观赏过我的工作地点,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这座建筑?
这种忽然而起的失落让我不由得开始找其他理由来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这座建筑平平无奇,无聊的让人提不起兴趣来看一眼?如果像金阁寺那样金碧辉煌的话,也就不奇怪僧徒林养贤会嫉妒成狂吧?又或许是我们每天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已经“认真工作,更认真地工作,工作到底”了,所以无暇分心去做别事?更或许是因为我们既不是建筑专业,也不是音乐专业,所以根本不在乎什么“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
还是说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公司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产业,公司的建筑更不是,所以潜意识地认为它是别人的东西,我们是在寄人篱下,所以从来不去妄想做份外之事?但是目前依然在租房的我,又为什么费尽心思装饰我那个小小的公寓呢?
“天哪!”我忍不住心里叫到:“‘生存本就是一种徒劳!’我干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但是这种情绪已经如浪潮一般的泛滥在我的心胸中了,我感到一股轻微的酸涩。我们即将或已经与它朝夕相处许久许久,彼此却还是维持着“白头如新”的关系度。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抚摸这座建筑的墙体,感受它的温度和坚硬,一遍一遍凝视着这位即将占据我生命中大部分时间的存在。我不知道它诞生于何时,最初的设计理念为何;我不知道在它身上是否发生过轰轰烈烈到足以成书的故事;我不知道这座建筑能够留存到何时;我更不知道,在它只剩下断壁颓垣、奄奄一息、颜色暗淡、支离破碎,抱着冰冷和荒凉等到拆楼机,在轰然倒塌的最后一刻前,能否像它在异国的前辈一样,幸运地遇上一位偶然瞥见几个字眼的文豪,在凋零的只剩下胚胎的沙砾上,用笔重新拾起它的荣光。
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在此之前,我从不在乎。我从没意识到,这也是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是这样说,是否太过奇怪?为我们遮风挡雨的,难道不应该是家园么?我竟然对它如此苛刻,妄想它成为我寄托身躯、得享安宁的家园?
然而这种奇怪的想法,是错误的么?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谁这样想过呢?谁付出过行动呢?谁凝视过它、抚摸过它,将它视为家园一样,有强烈的欲望去保护它、珍惜它;有强烈的欲望去装饰它、丰富它;有强烈的欲望向别人描述它、炫耀它?有么?有么?
“亲爱的。”我的理智无奈劝慰:“你只是在写一篇宣传报道而已,不必如此认真。”
“你错了。”我的感情义愤填膺:“我是在直视自己的内心,我是在认真的思考,并且迷茫。”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要快乐地工作,将公司视为家庭,但是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呢?而在那些真正热爱工作的人中,又有多少人真正地爱惜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家园”呢?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知道。
“好吧!好吧!我放弃了!”我耸了耸肩,举起双手:“我承认,我只是在胡思乱想。”
我没有资格奢求别人去做我没做过的事,更何况,“发挥才智,则锋芒毕露;凭借感情,则流于世俗;坚持己见,则多方制肘。总之,人世难居。”而我,只不过是沧海中的小小一粟而已,偶然瞥见了大海一角,自身都如浮萍,又如何能妄想凭借一己之力求出这种世界性难题的答案呢?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在这样自嘲的同时,我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了某种“存在”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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