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

烙上我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是老祖母那慈祥的笑容。多少年来，她犹如生命海洋中的一盏光彩夺目的标灯，指引着我人生前进的航向。那笑容，就仿佛发生在昨天，既亲切，又近在咫尺。

在我童年的时候，稍有木工名气的父亲，每天往返家中于郑州市内的国营棉纺厂，做为郑州郊区修建队派出的临时工，力尽着国家轻工生产的绵薄之力。依靠着凌晨蠕动的星星和鸡鸣的原始计时方法，老祖母每天四点钟都要捅开奄奄一息的土煤灶，耐心等待它懒洋洋地一点点泛起火苗为父亲做早饭。虽然是辛苦着两代人，却也让家境保持在了村里令人羡慕的位置；当磅礴的旭日徐徐腾升出东方的地平线我被叫醒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享用灶台上，扣在借助煤灶的余热迅速发酵着醇香的半小碗手工捞面。那是父亲上班前专门给我留下的。究竟是父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是老祖母特意多做了半小碗，直到今天我也说不清楚。当我借助那股醇香，施展起童年鼎盛的胃口，狼吞虎咽地几口吃完后，老祖母总是慈祥地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帮我擦去嘴角的饭渍，整理起餐具，有的时候还不忘记要夸上我几句，精心地呵护着我一天天长大。

后来，弟弟长大了，半小碗分量的手工捞面也随之变成了一小平碗，老祖母慈祥地笑着提醒我，给弟弟留上一点就行，我恪守最多不吃下一半的底限，开始了领悟信任的自律与弟弟分享。可老祖母总是微笑着劝我再吃一口，再吃一口！我也很想再吃一口。那种浓郁的醇香诱惑，足以在当时的瞬间催垮一个成年人的坚强意志。不过，我也有我的不入流逻辑，吃得再多，改天拉出来什么也没了；老祖母亲手做的面，却一口也没吃，我能天天吃上老祖母和母亲一年也吃不到两三次的捞面，已经算是特殊了。然而，每想起老祖母看着我天天享受美味而其乐无穷的笑容，总让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长大以后，我默默地寻求厚重地回报呵护我成长的老祖母的途径，最终选择了“书”。尽管在以后许多年，也因此招致别人的误解和不快，我却始终没有动摇过那执著的选择，以致在一段时期成为不修边幅的书痴。老祖母给我钱让我买衣服，我却拿着买衣服的钱，溜到了新华书店毫不吝啬地花了个精光。老祖母不仅没有抱怨，反而慈祥地笑着慢慢展开包容的手掌，把早就握在手中的15块钱递给我让我重买。这是每天只有7毛钱工资的父亲，20天不吃不喝都挣不到的。可我还是怀揣买衣服的钱，鬼使神差地摸进了书店。尽管我为放弃一套新装，会多换来一点知识的积累感到非常的划算，却也为要惹老祖母生气的忧虑而不知所措。回到家，我唯一能够躲避的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也会端起饭碗迅速离开厨房躲进最为保险的角落。好在老祖母总像是不经意似地给我留下宽余躲避的机会，使我也能在极度的忐忑中，焦虑地隐匿在由一个个侥幸悄悄打开那宽容的一隅。

三四天过去了，老祖母始终也不提此事，但对我来说仍然无法消去萦绕在心头的阴霾。正当这种思想包袱日趋加重、无法自拔的时候，老祖母叫开了我的房门。在那一刹那，我不得不为前人对“羞愧难当”的造词技艺暗自叫绝。然而，当我胆战心惊打开门，看到老祖母慈祥的笑容和她手里拎着叠得板板正正的灰色新衣服时，我悬起的心一下子放进了她早已为我织就那人生关隘的宽厚摇篮。

那是给我买的。虽然衣服是叠起的，但朴素的色调却遮不住崭新的鲜艳。尤其是在老祖母黑色的上衣严重消褪的颜色，以及打着绑腿那整洁且久经岁月磨砺的蓝色裤子的对比下，新与旧的反差真正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天壤之别。她不等我出手搀扶，另一只手扶住门框，裹脚利索地迈过门槛进了屋。老祖母帮我整理着换上的新衣，和蔼地说：“书要买，衣服也要买；中，正合身。”说完，她慈祥地笑了笑，一手扶住门框，一手轻轻带上了房门走了。看不到她那高大挺直的背影，也听不到她平时那轻盈的脚步了，只给我留下了无法忘却的诚挚笑容和那一片可以让人深省的轻松宁静世界。

在这片不足二十平米的狭小空间，我穿起这套由老祖母让母亲停工，专程到集镇上给我买来的青年装，敲开了河南省图书馆的大门，并有幸走上了郑州郊区文化馆主办的《凤凰台》。虽然在凤凰翱翔的地方还看不到令我震撼的壮观景象，却也可以让老祖母为我能够沐浴在希望的曙光里，透出一泯慈祥的微笑。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为方便给家中的自行车充气，花掉近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只崭新的墨绿色打气筒。也就是这只气筒，为生产队日后近十年当中的二三十辆运输肥料、收种庄稼的人力车的充气，发挥了巨大作用。家中也因此变得门庭若市，农忙时节前来充气的车主络绎不绝，老祖母不仅没有丝毫的懈怠，反而那慈祥的面容总是在没完没了的麻烦中，流露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每到这个时节，家里从不上锁的堂屋，成了本生产队每一位人力车的拥有者，不受任何拘束，随时可以自由进出的“公共仓库”，老祖母高兴地对我说：“全队的架子车都在用咱家的气筒打气。”说着，她呵呵地笑了笑；那笑声充满了自豪，为我打开了一片帮助他人，自得其乐的崭新的视野，也为天下的祖母笑开了一个人人也可以为人人无私奉献的博大世界。

作为一家之长，守着并不算拮据的家境却清苦了一生的老祖母，不禁使我油然想起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用清苦置换来国家今天的富足。他们就像慈祥的老祖母，无怨无悔地精心呵护着幼年的新中国一天天壮大，使中国共产党人能够问心无愧地道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那充满正气、咄咄逼人的誓言。把中国共产党人的精魂、中华民族的美德和人类的善良本性推向了至高无上的巅峰。这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政党都可以理直气壮说得出口的；老祖母仅是一个平常的家庭主妇，却可以用行动超越自我、超越家庭界限，无私为别人付出而乐在其中，使中华民族的美德，也能够在她的身上得以完美的体现。

老祖母充盈的精神财富，能够绰绰有余地平分给天下所有为人祖母，我也可以幸运地拿回属于我的那份最昂贵的“荣幸和自豪”。

老祖母虽然清苦一生却也富足天下。

作者：郑州孙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