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民族英雄,一代杰出的抗倭名将,为保卫国家领土主权和人民生命财产,建下了旷世奇功,为国家民族建立了一座钢铁长城。两年前,我接到创编这部舞台剧的邀请时,对方向我介绍:台州是戚继光抗击倭寇的主战场,四百年来,台州人民一直深情缅怀这位伟大的民族英雄,把戚继光的形象搬上舞台是台州人民的共同愿望,也是市领导的要求。于是,我便安排日程去到台州实地采访,并千方百计地搜集到数百万字文字音像资料。
此前,我对戚继光这一题材的创作并不认为有多大障碍,一位盖棺定论的历史人物,一个真正意义上抗击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并不比写岳飞、文天祥难到哪里去。然而当我认真研读了所收集到的三百余万字的素材后,我傻眼了,竟然无从下手,这才意识到原先的想法太简单,是“无知无畏”。
戚继光17岁开始军旅生涯,28岁去往东南浙江抗倭,40岁调往北地蓟州御虏,一生都是在战场硝烟中度过,正如他自己诗中所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尤其是东南抗倭的十二年,是一仗接一仗,从浙江打到福建,从福建再打到广东、江西。真可谓身经百战,所向披靡,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史上的奇迹。以台州大捷为例,九战九捷(有史料称十三战十三捷),击毙倭寇五千五百人,救出难民数以万计,而自己仅付出二十人阵亡的代价。有几场恶战毙敌数百上千,自己竟是零伤亡。他自己曾回忆:“三十年间,先后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曾一劫。”他率领亲手创建的“戚家军”横扫东南十二载,北镇蓟州十六年,彻底平息了为祸近二百年的倭患,安定了北方的边疆,如此丰功伟绩,就是在世界军事史上也绝对卓尔不群。然而,把这些战绩放到戏剧舞台上,又如何去表现?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开打?一场接一场的排兵布阵?一场接一场地去论述高明巧妙的战略战术?显然不行。而离开了这些又怎么表现其抗倭的丰功伟绩呢?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民族英雄,表现岳飞、文天祥的艺术作品屡见不鲜,而真正算得上抗击外族入侵的一代战神戚继光,尽管缅怀纪念他的场所遍布南北各地,但艺术作品却寥若晨星。其中主要缘故,也许就是因为写岳飞可以紧扣他的精忠报国思想,描写他直捣黄龙迎还二圣的意志为皇帝赵构所忌,最终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而死,以此作为情节链贯穿。写文天祥则可以着力表现其君降臣不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种民族气节,二者都有戏可写。独戚继光不然,他一生都在戍边练兵,备战作战。最辉煌的人生业绩是剿灭倭寇。不断地抗倭打仗构不成戏,而离开了抗倭打仗又不是戚继光,这一题材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悖论摆在我面前。
也许有人会说,除了抗倭打仗,戚继光的家庭故事、民间传说不是也有不少吗?这话确实不错,但这些内容构不成戏的主线,支撑不起这一人物的形象。而且大多数此类故事传说都不适宜放入本剧的情节之中。比如关于戚继光的家庭,他原配王氏,后来又娶了三个小妾,其五个儿子均系小妾所生,为此他与原配王氏之间曾因娶妾事有过矛盾。有的记载说戚继光瞒妻娶妾,其妻大为光火,后经戚继光跪泣诉说为传宗接代不得已而为之,其妻才作罢。又有记载说其妻始终隔阂难消,晚年戚继光罢官归里后,其妻却将家中财产尽数带回娘家,老死不来相见。这样的妻妾关系在今天这个时代写出来不是毫无积极意义吗?另外关于戚继光斩子的故事也颇为流传,描述他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将犯了军令的儿子斩首。史实中,戚继光36岁以前尚未生子,也就是说他在整整十二年抗倭战争中,并无有参军的儿子可斩,此故事纯属子虚乌有。况且斩子的戏剧已有杨延昭辕门斩子广为流传上演,今天还写这个故事也无新意。再者,还有后来他因为与首辅张居正的关系,致使晚景凄凉。这方面内容倒是有戏可写,但毕竟不发生在他一生中辉煌的抗倭年间,脱离抗倭来写其命运未免本末倒置,姑且不谈这种报国无门、抱憾终老的人物情节当下有多少积极意义,起码是这种艺术表现舞台上见得太多了。
几条路都走不通,怎么办?我在困惑中将几百万字的素材再从头研读了一遍,同时又观看了一些戏说的音像作品,终于下决心彻底放弃了从真人真事中找出路的想法,要把戚继光搬上舞台,必须从单纯的战争硝烟中走出来,走进当时的社会,走进主人公的精神世界。这样我便放弃描述事件而进入着力体现人物精神的层面,从而从叙述战争过程中解脱出来。主要写他抵御外侮、守护海疆、保境安民的一腔赤诚之志,即他自己诗中所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然而处于当时的政治生态中,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却与社会、官场无可避免地产生抵牾。因而我力求在表现人物精神面貌的同时,把人物命运背后那种历史文化的背景、社会制约的因素、人物心路历程等种种丰富的意蕴涵盖进来。这样,戏的主人公戚继光一方面是要抗击倭寇,另一方面更要跟阻挠、破坏抗击倭寇的政治势力做斗争。根据虚实相生的创作原则,除了戚继光、胡宗宪、谭纶、陈大成、王如龙等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以外,我虚构了沈海平这样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她不仅是戚继光抗击倭寇的坚决支持者,而且是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己,设计了三场跟戚继光较为精彩的对手戏。这样这台戏就有两条线,一条围绕抗倭斗争展开,另一条围绕男女主人公关系展开。双线并行不悖,相辅相成。这不仅有利于丰富戏的色彩,使刚性较强的故事有了柔性的情节,刚柔相济加强故事性和观赏性,而且更有利于增强人物情感的抒发,而这种情感抒发又绝不是背离主线去表现男女之情,而是紧紧为体现人物精神塑造人物形象服务的。至于实的方面,我从戚继光一生诸多史料中,截取了“台州大捷”这一横断面来集中描写,从中选取和设置了“三箭射三酋”、上《练兵议》、招义乌兵、与总督胡宗宪交锋、严训部队、杖责亲侄(也是虚构人物)以及研制鸳鸯阵、戚家饼、狼筅等事例,最后以大战花街结尾。在戚继光挥剑号令下,英勇的戚家军高喊着“杀尽倭寇,保卫海疆”的誓言,斗志昂扬地迎接新的战斗。这样的结尾我以为不仅有令人振奋的艺术效果,而且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台州乱弹剧团适时打造《戚继光》这台戏,不仅让我们更好地领悟、继承和弘扬戚继光留给后人宝贵的精神财富,而且对那些曾经犯下侵略战争罪行,至今仍不思悔改的顽固派,无疑是一记重锤敲打,敦促其警醒;而对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则是一曲和平的颂歌,对人类和平友好发出的深切呼唤。
标题:封侯非我意 但愿海波平——新编历史剧《戚继光》创作谈
来源:光明日报 姜朝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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