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恐怖小说年
有人说2005年是恐怖小说年。所谓恐怖小说年这个说法,我早在2000年策划出版国内第一部恐怖小说《脸》的时候就说过,当时某家媒体就曾以“恐怖袭击中国文坛”为题,对“恐怖文学热”进行过报道,而我印象最深的是《青年时讯》记者王蕾写的文章《发生在你身边的恐怖事件》,这是我认为最早也是最详实地考察当时国内恐怖小说起步阶段的文章。在那篇文章中,我就提出“生活好了,恐怖就来了”。(后来这句话被很多媒体引用或者被当作恐怖小说图书的广告语)为什么呢?就是人在达到一定的富裕程度之后,往往会害怕这种既得的物质生活瞬间失去,所以有一种岌岌可危的不安定感。另一方面,这种庸常稳定的生活又让他们时时感觉无聊和麻木,需要寻求一种假设的带有游戏性质的新鲜刺激,来填补空虚,这种矛盾的心态就促成了恐怖文学(包括电影)的产生和市场。
近几年来,恐怖小说的作者队伍和读者群体一直在壮大,出现了一批有实力的恐怖小说作家,比如周德东、蔡骏、鬼古女、余以健、丁天、李西闽、成刚等。出版界也看到了恐怖文学的潜在的经济价值和前景,纷纷出版恐怖类的图书,还产生了著名的专门出版恐怖小说的“773恐怖系列丛书”品牌。同时网络“鬼故事”也为恐怖小说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天涯、新浪等重要网站相继开辟了“莲蓬鬼话”、“玄异怪谭”等专门发表恐怖悬疑原创作品的论坛,以莲蓬、庄秦、大袖遮天为代表的一批网络写手组成了恐怖小说的特种部队。
如果说2000年是中国恐怖文学的起点,那么2005年可以算做真正的恐怖小说年。似乎是恐怖小说界早有预某,就在2004年底,由北京有容文化公司和北方文艺出版社共同召集的第一届全国类型小说暨恐怖小说研讨会在北京举行,与会的作家和评论家对恐怖小说的价值、读者对象和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比较深入的探讨,并联名发表恐怖小说创作的宣言。紧接着2005年的1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和接力出版社不约而同地推出了两部重要的恐怖小说,一个是鬼古女的《碎脸》,一个是蔡骏的《地狱的19层》,其中《碎脸》的重要性更是无庸至疑的,它出自一对旅居美国的夫妇之手。小说将恐怖小说的恐怖因素与社会现实、历史痼疾紧密相连,使恐怖文学获得了更加广泛的读者的认可,销售量也打破了以往的记录。《地狱的19层》则引入了时尚的原素,抓住了更年轻的读者,销售量近30万册,成为到目前为止销售量可能最高的恐怖小说。另一方面两部小说的出版,也预示着我国本土恐怖文学的成熟。为此,我在一篇题为《我们也需要有自己的恐怖文学大师》的文章中说:“不容怀疑,用不了多少年,我们也会出现能代表我们中国本土文化的恐怖文学大师。”
2005年是中国恐怖小说发展具有历史性的一年,这一年里,最早开始恐怖小说写作的丁天将《脸》做了修改,再版后依然获得关注;国内第一本恐怖文学杂志《胆小鬼》创刊;由新浪网文化频道、《胆小鬼》杂志、《中国网友报》和天涯社区莲蓬鬼话论坛联合发起了“寻找中国的斯蒂芬·金,国内最受欢迎的十位恐怖小说作家评选”的网络投票活动(排在前十位的作家分别是:鬼古女、蔡骏、周浩晖、伊秋雨、离、麦洁、嫣青、一枚糖果、张二、那多);第二届恐怖文学研讨会如期召开,与会作家、评论家、出版商和新闻媒体人数空前,影响扩大。而最为重要的是,至此以后到2006年,更多的作家投身到恐怖小说写作中来,作品的整体质量也有很大的突破。鬼古女连续出版了两部力作《伤心至死·万劫》《伤心至死·轮回》;蔡骏推出了《荒村公寓》《幽灵客栈》和《玛格丽特的秘密》(他的小说《病毒》还在俄罗斯出版了俄文版,尽管据说没有经过作者的授权,但这却是国内第一部被国外引进的恐怖小说);余以健写了《谁在等你》《幽灵信箱》;丁天辍笔5年后,推出了《脸》的系列作品《命犯桃花》;成刚也出版了《猎人者》和向《达·芬奇密码》致敬的《密码王朝》;被誉为“段子王”的周德东则推出了《黑段子》《爱情啊你别开花》《恐怖小说家周德东亲身经历的恐怖故事》三部恐怖短篇小说集,由于他强调了恐怖小说写作的自传性,因而引起了更多读者的好奇,而其刚刚出版的《门》则是国内恐怖文学难得的突破之作,作者对恐怖小说题材和叙述的把握非常自如,我们可用将它比作中国的《人狼》,但是我敢肯定它比《人狼》更丰富,更精彩,也更恐怖;还有老猫(《天天天黑》)、那多(《幽灵旗》)、吉振宇(《鬼葬礼》)、艾西恩(《面具馆》)、伊秋雨(《死亡诏书》)、马伯庸(《他死在QQ上》)、张二、鬼金、李异等都有作品问世。女作家也获得了更多关注,比如花想容(《手工美人》)、狼小京(《怨灵》)、离(《魂行道》)、胡玥(《大吃一惊》)、一枚糖果(《鼠皮玉人》)、红娘子(《红缎》)、七跟胡(《超级女生死亡PK》)、魏晓霞(《死亡时间表》)、嫣青(《黑梦》)、麦洁(《脑裂》)、王秀梅(《灵猫》)等都以各自的风格,使恐怖文学形成了多姿多彩的局面。值得一提的是,台湾恐怖文学(九把刀的《恐惧炸弹》《楼上的房客》,既晴的《请把门锁好》《网络凶邻》等)在这两年也相继登陆内地,尤其是九把刀,他的小说中流露的诡异怪诞的气氛,成为中国恐怖小说的另一道风景。
二、恐怖小说与读者?
恐怖小说创作与出版的繁荣,也引发了某些人士的忧虑,理由是恐怖小说和鬼故事影响了孩子们的身心健康。他们还以一个自杀的女学生为佐证。2004年,北京郊区一个女学生因为看了“碟仙”的鬼故事后跳楼身亡,引起了学生家长、校方,甚至媒体对恐怖文学的指责与声讨,一时间,很多出版社停止出版恐怖类图书。但是经过记者的调查和分析,原来这个女学生本身学习成绩不好,心里压力很大,加上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心灵产生阴影,得了忧郁症。她无意中听同学说“碟仙”可以帮助人与死去的亲人对话,就找来一本鬼故事的书看。从此,她与另一个同学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通过碟仙与父亲对话,整天神情恍惚,不能自拔,最后在所谓父亲亡灵的召唤下跳楼自尽。我们知道碟仙只是一种恐怖游戏,但是由于她的心理问题和学习的压力,使她逐渐产生了幻觉,无法自制,最后走上不归之路。设想一下如果她是个心理健康、意志顽强的孩子,她会轻易沉迷鬼神放弃自己的生命么?与她一起玩碟仙的同学为什么就没有发生问题?可见家长或者学校不从孩子自身心理和学校给孩子造成的压力等方面找原因,而把责任全部归咎于恐怖小说是非常可笑的,也是短视的。
爱伦坡曾说:“恐怖来自心灵深处。”因为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块黑暗和脆弱之地,它隐藏在潜意识状态之中,折磨和压抑着我们,等待着某个出口。而恐怖小说也许就是打开这个出口的一把钥匙,正如丁天所说:“恐怖文学的叙述模式给我们指出一条理性思考的途径。它并不是制造恐怖,而是释放恐惧。”(见《一个恐怖主义者的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
笔者曾几次在大学做过恐怖小说的专题讲座,效果都非常的好,这也说明恐怖文学在学生中有相当的市场。 我女儿才9岁,可已经对鬼故事萌生好奇,老是要我给她讲。我选择性地给她讲了两个另类的鬼故事《电线杆上有两个人》和《我的头没了》,却把她乐的前仰后合。后来我把我策划的《鬼话连篇》(另类篇)送给她,并给她选择了一些内容,要求她读后讲给我听。
我曾多次在媒体上呼吁:支持孩子读恐怖小说,(见拙著《恐怖小说与敬畏之心》)只要孩子心理健康,恐怖小说对孩子不但无害而且还会锻炼他们的意志。当然,另一方面,我也对那些号称胆大对恐怖故事不屑一顾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担心,怕他们一旦遭到意外事件,而惊慌失措。恐怖小说其实是给人预期设置一个最可怕最坏的事件,令你对未来有所准备,以免万一真正遭遇后而变得失去面对应付的坦然.所以我以为培养敬畏之心也许是阅读恐怖文学的一个好处。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湖南某大学的女学生,胆子挺大,经常一个人傍晚去岳麓山上散步,可是有一天听到同宿舍的同学讲了个鬼故事后,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去了。而另一个故事却让人感到不幸。也是一个女学生,她的胆量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经常独自走夜路。有一天她半夜失眠了,就起来到操场透风。结果就一夜未归。第二天,大家在操场的角落找到了她的尸体。经过验尸发现她身上并没有损伤的痕迹,而是被某种恐怖的事情吓死的。这件事震动了整个校园,同学们晚上连宿舍门都不敢出,几乎人人自危。最后警察也介入了调查,可还是毫无线索。半年后,学校的一对恋人终于道出了真相。原来,那天夜里,他们俩正在操场的黑暗处亲热,忽然看见一个女孩走过来,女孩走到他们身边站下,哼着歌半天没有走的意思,于是,男的就拣起一块石头向女孩扔过去。女孩停下了歌声,四下观望。男的又扔了一块石头。这时女孩喊了一声:谁?见女孩还没有走的意思,男的生气了,就学着鬼的样子,声音低低地吼起来,吼声由低到高,最后是疯狂的嚎叫。只见女孩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无声地扑倒在地。
前面的女生,由于听了鬼故事,也许就救了自己一命,因为很难说,她一但在岳麓山上真的遇到坏人或者可怕的事情会是什么样子?而后一个女生因为一直没有对意外事件有某种预期和准备,结果在意外真的来临时,哪怕是假的意外,竟被活活地吓死了。
所谓敬畏之心,我以为就是对生命和死亡,对自我及他人,对世间的一草一木,一声一息,都有一种神秘感,怀疑和尊重。斯蒂芬·金有篇小说《玉米地的孩子》(后来改成电影叫《镰刀童魇》),写一群孩子聚集在一片玉米地里,这里曾经是印地安人做法术的遗迹。他们破坏玉米,被咒上了恶灵,变成了杀人的魔鬼。他们杀光了镇里的大人,最后自相残杀。对生命的轻视,对世界的无知无畏,导致了一场恐怖的悲剧的发生。类似这样的故事我们还可以在英国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戈尔丁的《蝇王》,日本导演深作欣二的恐怖电影《大逃杀》中看到。为什么这些事情往往在孩子身上发生?我以为,生活经历的匮乏,对人生、生命和自我缺少认识和敬畏是很重要的原因,他们甚至对死亡和血腥都不可能感到真正的恐惧,这是非常悲哀的事情。恐怖小说把世间的一切可怕之人可怕之物,做到了底线,而见识过底线的孩子,他们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所以,我认为恐怖文学作为一种娱乐形式,它不仅给人以娱乐、兴奋和刺激,关键是还能培养年轻读者的冒险精神和坚强的心理素质。它常给读者设置一个假想的可怕的困境,来考验读者的承受能力和胆略,使他们在真正遇到类似的处境时能够应对自如,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和竞争力。不妨考察一下,大凡当今所谓的西方发达国家,恐怖、悬疑、推理等文学样式也比较发达,大多数读者对此类文学也相当热衷和推崇。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比较。我们在不少领域(比如足球)都大谈我们在关键时刻心理素质差,与缺少这种阅读传统和心理训练也许有些关联。所以我希望恐怖文学对于我们不单单是一个乐子,而是一种怪味的医治胆怯的良药。
三、恐怖小说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恐怖小说?它的起源和形式怎样?我在答《南方都市报》记者问时曾说过:“恐怖是人在遭受死亡、疯狂等威胁时所产生的一种高度的焦虑的心理状态,凡是描写这种心理状态的小说都可以称为恐怖小说。”
其实,很多恐怖小说都容入了悬念、推理、神秘小说的因素,并把它们作为形式来借用,而灵异小说其实是恐怖小说的一种,只不过它是以鬼魂和超自然的事物为内容。
恐怖小说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英国流行的哥特小说。它的显著特征是神秘、悬念和恐怖。“哥特”一词来源于西方的建筑和艺术名词,作为小说则有如华尔普的《奥蓝托城堡》、路易斯的《僧侣》,最著名的当然是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这些作品多关注超自然的恐怖主题,背景通常建构于荒凉的古堡或者幽深的修道院。这类小说多以遥远年代、荒僻、神秘的人物、鬼魂、悬疑加爱情、身世之谜、遗嘱、家族、祖传的诅咒等为内容。
到了十九世纪,哥特小说开始分化:一些哥特小说的要素被严肃小说家借鉴,成为他们创作的一种手段。比如达夫妮·杜穆里埃的《吕蓓卡》(后改编成电影《蝴蝶梦》)、爱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还有霍桑的《带七个尖顶的房子》等。而通俗作家则继承了哥特小说悬疑的精髓,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恐怖小说。布拉姆·斯托克《德拉库拉》被公认是第一部恐怖小说,后来拍成了电影《惊情四百年》,而爱伦·坡 (著有短篇小说《厄舍古屋的倒塌》《红色死亡假面》《黑猫》等)被认为是现代恐怖小说的真正开端。
在中国,传统的中国文学本来没有恐怖小说这个概念,只有相对简单的鬼故事,比如《聊斋志异》。严格的说,恐怖小说是一门学问,它在西方的历史有近两百年。起初的主题主要是吸血鬼、僵尸、人狼等等,后来发展到了今天非常完善的现代恐怖小说。一般恐怖小说分超自然恐怖小说和社会恐怖小说两种,而现代恐怖小说无疑在题材、叙述、技巧、逻辑,甚至思想上都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我看过美国作家斯蒂芬·金的《隐秘的一半》,它的技巧、结构和叙述决不比我们国内一些所谓“先锋小说”差,而他的后来改编成电影的小说《肖克申的救赎》《惊鸟》《绿色奇迹》等更是比很多国内纯文学作家的思想还要深刻。所以恐怖小说对其文学性和思想性都是有相当高的要求的,那种把恐怖小说纯粹当成娱乐的观点,不能让人苟同。
传统的理论界对恐怖文学是回避的,尽管他们中不少人是恐怖小说和恐怖电影的爱好者或者至少是他的夫人是恐怖小说的爱好者。他们认为它是通俗文学,不可登大雅之堂。我曾在《大家》杂志上说过:把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割裂是没有道理的,文学只有大师和一般作家之分,只有流行与经典之分。通俗文学也有大师,而严肃文学养的更多的是二、三流的作家,与其都拥挤在纯文学的大堂里混饭,还不如另辟溪路,在通俗文学、类型小说的创作上试试身手。其实很多严肃文学作家对恐怖小说是情有独衷的,几年前我就亲耳听著名先锋作家马原说过要写一部恐怖小说(后来虽然没有写,但是他却选编了一本《大师的残忍:我最喜爱的恐怖小说》);另一位我尊敬的先锋作家格非也曾说,他非常喜欢西方的恐怖和悬念小说,如爱伦·坡和阿加莎·克里斯蒂。他说:爱伦·坡的恐怖小说往诗意的方向发展,克里斯蒂则智商很高。他甚至希望:“如果时间允许,我也想写一部真正的恐怖小说,那会是很好玩的一件事。”写过《蒙面之城》的作家宁肯在其新作《环行女人》中,大胆引入了恐怖小说的元素,使小说更加好看的同时又给人一种新鲜的经验。
当然,理论界对恐怖小说的忽视也有恐怖小说本身的原因,国内目前的恐怖小说水准普遍还很低,虽然很多写恐怖小说作家都是我的朋友,但我不得不这么说,原因很简单,他们可参考的恐怖小说历史太短,而写作的经验就更少,他们还基本在襁褓和摇篮中挣脱,他们中有的是从纯文学写作的路数上转换过来的,有的是以玩“鬼故事”的票起家的,前者还留有很深的传统文学的痕迹,后者多是浮皮潦草,重复抄袭。总之是缺少想象力,缺乏恐怖小说内在的逻辑性。就是我比较抱以希望的几位作家,也等都程度不同地存在这些问题。恐怖小说需要用独特的思维、出奇的想象和缜密的逻辑圈套,把读者拉进一个挥之不去的合理的恐惧的世界中。它要有独特的技术和思维,需要花时间去认真的研究,它更需要具备独特的才能和素质,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接手的。所以美国的一位恐怖作家说:一部让人难以深信的小说,不会让人恐怖。
四、恐怖小说的流行与溃疡?
美国文化批评家哈里·伯杰说过:“人有两种原始需要:一种是社会安宁、有秩序、不恐怖、不混乱有一个预期的熟悉的环境。另一种恰好相反:人类确实需要焦虑、不安宁、需要混乱、危险、需要紧张、新奇、神秘、没有敌人反到迷茫、有时最痛苦反倒最幸福。 ”(见《美国通俗小说史》)人就是如此的矛盾,安宁了,有秩序了,就会感到厌烦,千篇一律;而追求新奇、有波折又必然会带来麻烦与危险。恐怖小说恰好能综合这两种需要,使矛盾暂时缓解或者释放。首先是恐怖对感官的刺激;其次是虚拟的世界的恐惧只会带来紧张,而不会造成确实的危害。前面说过“生活好了,恐怖就来了”,也是这个道理,就像玩过山车和蹦极,玩的人当然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却要亲自体验从安全到危险再回到安全的这种落差和快感。
有人曾经问我,恐怖小说创作为什么多为男性,而女性读者为什么更爱看恐怖小说?我回答这大概跟女性的心理状态有关把。女性爱看恐怖小说,但也仅仅是欣赏,刺激一下就回到现实中来,谁也不愿意被噩梦缠绕,况且若有男朋友在,还可以耍一下嗲,假装害怕,寻求呵护。另外,这和女性天生不具暴力倾向有关,她们骨子里是喜欢风花雪夜的,所以也有一部分女性是坚决拒绝恐怖小说的。而男性则不然,他们骨子里是嗜血的,对恐怖的暴力的事物有特殊的敏感和兴趣,尤其是在虚构的世界中想象和宣泄。尽管恐怖作家不少本身就是胆小鬼。据说斯蒂分·金每天必须把房间所有的灯都亮着才敢入睡,他害怕黑暗。他曾说:“我总是害怕自己惊醒过来,有一只潮乎乎的手卡住我的脖子。”他还怕街角的黑猫,他尤其害怕13这个不祥的数字,如果打字打到第13页,他一定要拚命打下去直到打到页码数字吉利为止。而国内某个恐怖小说作家据说不敢独自走夜路,半夜走楼梯更是疑神疑鬼。我还记得几年前我在《北京文学》当编辑的时候,编过一篇小说,写一个在校园里专门讲鬼故事的“恐怖大王”最终被自己编的鬼故事吓死的故事。
当然,恐怖小说的市场是非常混乱无序的。2000年我策划了丁天的恐怖小说《脸》,结果引出了一大堆的质量不一的恐怖小说作品,有的甚至把本来不是恐怖小说的作品改头换面,当成恐怖小说销售,掀起了所谓“恐怖热”。2003年我又策划了5本《鬼话连篇》,结果引起了“鬼故事“的溃疡,据不完全统计,至今跟风的重复的“鬼”书不下几十种,盗版更是随处可见。质量不高而数量的猛增,我担心会倒了读者的胃口,而真正受到损害的是我国刚刚走入正轨的恐怖小说的发展。
另一方面,外国恐怖小说的引进对国内恐怖文学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以往的斯蒂芬·金、安尼·赖斯等都相继引进过中国市场,但是都没有取得很好的销售业绩。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在中国的热销确实激活了我国恐怖文学的图书市场。但是《达·芬奇密码》的出现也产生了可怕的负面效应,它几乎让中国的恐怖小说家们一夜之间失去了自信,出现了一批忠实的模仿者和拥趸,作品中无不充斥着“绘画”和“密码”之类的道具,并乐此不疲。这使我想起80年代的中国小说界,随着《百年孤独》和博尔赫斯的引入和走红,我们的作家都步调一致地开始用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的腔调说话和写作,结果正如前辈评论家李陀先生所说:我们生生把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模仿糟蹋成了二流作家。而中国文学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开始绕了一段很大的弯路。所以说,西方的恐怖小说只是我们写作的一个标杆,不应该是批量生产的模子。
我曾经考察过美国恐怖小说的发展历史,二次大战后美国恐怖文学为什么走入了低谷,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题材和手法的重复,内容脱离现实,情节荒诞不经,使读者感到了厌倦。今天,面对方兴未艾的国内恐怖小说,我也充满了忧虑。作品内容和构思的重复,手法的单调和盲目的模仿和彼此跟风,正阻碍和危害着国内恐怖小说的发展。——难道我们的小说里除了精神分裂、心理暗示、催眠、梦游以及招魂术之外,就没有别的可写了么?此时,我不得不又要提一下斯蒂芬·金,尽管有人已经笑我言必称金。70年代以后美国的恐怖小说开始了一次全面的复兴,以斯蒂芬·金、安妮·赖斯(作品有《夜访吸血鬼》《肉体窃贼》)为首的一批天才作家在继承传统恐怖小说遗产的同时,紧密联系美国社会发生的一些问题和变化,在手法上又吸收和借鉴了纯文学以及其他类型小说的若干要素,创立了一个全新的当代恐怖小说的模式。小说将传统恐怖小说中的鬼魂、活尸、吸血鬼、人狼等超自然的成分做了现实化的处理,使传统的一些恐怖原型和因素与现实社会的新问题甚至某些重大的事件紧密联系起来,从而扩大了作品的政治背景和社会容量。他们的小说比以往更加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着力描写在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个人所承受的不寻常的压力和恐惧,由此在广泛的读者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由此也真正掀起了西方恐怖小说创作的高潮,同时也造就了斯蒂芬·金在世界恐怖文学史上高山仰止的大师级地位。
恐怖小说(包含所有类型小说)其实是商品,它的真正发展和兴盛取决于读者的阅读需要。如果说几年来国内恐怖小说有了些气候和市场,完全是因为有一大批的迷恋恐怖悬疑文学的读者,虽然我们常恭维读者是上帝,有宽宏大量之心,但是读者也可以变成撒旦,他(她)同样具有强大的破坏力,这种力就是厌倦和拒绝。从国内十几年图书市场和文学创作的历史来观察,任何一种文学类型,一旦不思进取而且形成泛滥和溃疡的时候,它就会被人们无情地遗忘和唾弃,恐怖小说更是如此。另一方面,我们应该知道国内的恐怖小说与国外特别是美国的发行销售相比还是个零头。不久前我与从美国回来的鬼古女夫妇聊起美国恐怖文学的市场,他们说,在美国即使是二、三流的恐怖小说销售也在几十万册,而我们最好的恐怖小说销售记录也不过30万册。所以,我以为恐怖文学在中国其实是机遇与陷阱并存,生长与毁灭同在。恐怖小说还是有很大的市场与发展的空间,而我们的作家也需要有清醒的自省意识和探索精神。如果我们的作家们一如既往,以平庸、虚假、拙劣的面目来敷衍读者,那么恐怖小说的严冬很快将会来临。(原载《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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