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秋
霏霏迟暮春酿酒,紫檀过午烟上楼。
挥毫只留半盏雪,画鸢不知几个秋。
孔乙己死后不知第多少个年头,我大学毕业。按人的原欲来说,性欲得不到满足,只能去网吧满足虚拟的攻击欲。人活着都是为了“杀人”,倘若运气好没被别人“杀死”,最后也会“自杀”。孔乙己也许就是“杀人未成反被杀”的典例吧。
在见到三秋之前我以为去网吧的都是为了满足攻击欲的“野蛮人”。口中喷着动宾结构的短语,纪念着不知何年死去的某人。
专家说“脏话”是人类最好的发明。缓解压力,释放潜意识。专家的意思可能就是说“文明”是三孙子。
三秋就是孙子。
网吧厕所的墙上总贴着些姓“包”的小姐的寻人启事和某些隐蔽疾病的治疗广告。我不认识那些姓“包”的小姐,帮不上忙。可三秋有时好像很热心去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包小姐。我只喜欢读书,不是那些女生版的维基百科全书,不是贴满环切包皮手术的小杂志。而是喜欢读年载的故事会。后来三秋说他自己就是本书。认识他是在网吧厕所。他一边打电话热心地帮助包小姐一边问我带纸了没有。当然让我注意他的原因是他总会在网吧里旁若无人的看书,脚放在键盘上,右手摸着他的胡子。
我小时候曾在网吧里做过作业,那是因为第二天老师会检查,但他看书没什么目的,也不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干扰。大学时寝室网慢又不能抽烟,于是我喜欢去网吧找三秋,习惯性的只带火不带烟。他之所以喜欢在网吧里看书,可能是喜欢别人异样的目光,喜欢浓浓的二手和三手烟味,也顺便助人为乐。
网吧进门靠右的角落,靠近厕所,他的专座,因为靠近厕所平常不会有人坐,除了他。我想他是觉得方便“方便”。后来我和他说我不想再去网吧找你,这会严重影响我上网和学习的质量。于是他带我去他家,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由于是合租的,有整洁的客厅就必然会有脏乱差的卧室,我们坐在客厅,没有在网吧里那么自在。我不怎么爱说话,到特别喜欢听他给我掰扯,从东西南北风到唐宋元明宫,凯撒大帝到埃及艳后……虚幻又真实,过去还带着未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让你挑不出毛病。
但他说语言在文字面前还是太苍白,这一点我倒是很赞同,要不然现在人老喜欢发个朋友圈说从前车马邮件很慢,现在换对象很快……究其原因,内心里总缺少那么一份只有沉默文字的情书和无言的告白。于是广场舞的曲子又在我耳边响起:“雨水下不下,你开不开花……”,你说洗洗睡了,我说蹭蹭就好。语言和文字,在三秋的圆满转化中总是那么完美无瑕,那么动人,至少他自己的那套理论足以压制一个老学究的半辈子的文化积淀。雄辩与真理,哪个更动人还真不好说。可文学本来就不是为了动人而存在,三秋也不是为了死亡而活着。
第二章
每当烟灰缸里的烟头溢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穿过楼对面的建筑工地,三秋对着镜子里的男人说:“我是男人”。每天早上他都会一边梳理他那留了好长时间的小羊尾巴胡子,一边看着镜子发呆。
三秋无数次的划清男人和女人的界限,他引以为傲的小羊尾巴胡子是他最显著的特征,作为一个男人,同样,他看不起那些不长胡子或者长得不明显的男人。从他三岁的时候,他二姨夫就告诉他:“男孩子是站着尿尿的”。于是那时他就想了,要是能站着拉屎该多好,多有男人气概。所谓的男人气概,在他看来就是妻子和孩子对他的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是对其他人的颐指气使,还有不怕疼不怕苦的红军长征精神。好像大概如此,他感觉有点难以形容这种东西,文字有时候很锋利,有时候却连张纸都穿不破。有时他会为了找一个词或一个字“格竹”一下午,还有可能翻遍整本新华词典。如果还是找不出,他就会从遥远的铭文或金文中牵出几个字凑在一起,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当然他喜欢别人问他这个词,他就会自豪的解释,就像一本没有出版社的说文解字。
开裆裤没有穿多久,他就被强行套上了内裤,遮盖了他小时候唯一的男性特征。幼儿园的老师告诉他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男人和女人互相平等。这大概是他认识世界的第一步吧,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女人,有些人生下来就是男人。
尽管他现在也不知道。但他不会去钻研这些闲适的社会学或伦理学问题,虽然他觉着那些教授和专家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做事。任何问题他都能解决,当然是以他所擅长的文学方面去切入,偷梁换柱,转移话题。
他喜欢“剑走偏锋”这个词,至于像人间正道是沧桑这样的浩然正气,他也能接受。他对文学的感觉就像音乐,他既喜欢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港台电影的粤语主题曲,也能欣赏遥远西方古典乐器的浑厚美感。还有反映随时易事的情缘离散的流行音乐。比如他抽烟的时候是不喜欢放带有歌词的音乐的。因为烟里面有文字……按他的说法,任何虚幻的、难以描述的东西都是因为它里面有文字,有故事。所以文字性的东西不一定都讲得出来。正因为有了生活的真实才有了文学的虚构。正如三秋说古人看云不是云,看山不是山,云在山里,山在云里,山云都在古人的诗画里。我想他自圆其说的本领和从小几毛钱打一角酱油还能吃回扣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第三章
三秋最近很忙,当然他自己是不愿意忙的。说是迫于生计,对于他而言就是网吧小妹看他的眼神变了。说实在的,三秋没什么文学造诣,更没什么文学功底,毕竟上学的时候语文考试只要三段式的结构就行,哪怕你胡扯你三舅二姨子。他能用一包烟和一个晚上扯出几万字的长篇大论或者鸡汤散文全靠他惊人的联想能力和新闻联播赋予他的说话技巧。他接了几个出版社的活,大抵是包装换漆的工作,张三写的不错,掐头去尾,保留精华,句子扩写,改成李四,再加出版,运气好没人看得出来。再说小时候老师都说了:天下文章一大套,就看你会套不会套。择一良师,受益终身。
这工作一般人也做不了。首先要保持自己心平气和,消除掉自己的负罪感和个人情欲,做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次,要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和自圆其说的本领。就像学习,全选加复制加粘贴的是好学生,选择加复制加粘贴加编辑的就不一定了。很明显三秋记忆力很好又大大咧咧更不是什么好学生,所以他做这项工作我觉得相当适合。
以前和三秋去网吧通宵都是自己带矿泉水、面包,自从他有了工作后,都是网管端着泡面放在我们面前,就差再给我们点上烟了。说来网吧是一个很公平的地方,各自有一片天地,风花雪月不干扰战火纷飞;儿女情长也不妨碍岁月奔流。我和三秋都爱吃面,是那种南国特有的,用大漏勺捞出来洒在红汤里,一顿可以管两个小时。这个时间也是我和三秋在网吧通宵时算出来的,就是一种简单的饱腹感,就如同人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简单的生存感。
三秋又有东西可写了,前一段时间他写道“男人”这个话题发现没什么写的了,现在他发现钱和男人分不开。有钱就是大爷,当三孙子的人就不叫男人。
我却闲的发慌,记得刚进大学辅导员告诉我们:“四年后你们要么和心爱的人走出这个学校,要么拿着填的满满的简历走进社会”。那时的我深受感染,发愤图强,刺股悬梁。十一点断电,我就买充电台灯;图书馆不让过夜我就带着手电猫一晚上却撞见一对;我曾痛批室友晚上熄灯不睡觉看电影,后来我用他们的电影资源,他们借我的充电台灯;我讨厌他们在我面前聊游戏,后来我带他们去网吧;三年后我发现只有一个人没有变,就是隔壁寝室的成风,三年前他夜不归宿打游戏,现在他夜不归宿打比赛。正是应了他的名字,成风,成天疯。我倒喜欢他,耿直率性,做自己喜欢做的,今天被辅导员教导,明天继续他的事业。他被网管打过,被老师打过,被父母打过,被女友打过……在成就事业之前也成就了自己的抗压抗击打能力。但他终究成就了自己。TI比赛中国队wings夺冠,也是他改变自己的那一天。高中老师只告诉我形而上是孤立、静止、片面地看待问题,是不对的。却从没跟我解释过什么是形而上。就像他们说好好学习才是对的,却从没跟我解释过好好学习为了什么。
论技术我敲的键盘还没他打的字多;论经历我见的人还没他挨的打多。但大学辅导员的话我是铭记于心。找一个自己心爱的人,但前后鼻音不分的北方人有可能听成“找一个自己性爱的人”。我觉着心爱跟性爱是一件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正如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区别。至于谁先谁后,得问问三秋。现在还和他保持联系的女性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二姨,一个是林海。
第四章
大二期末考试,写作理论。四个大题,一毛钱的短信,二十分钟三秋发给我四段作文。这是我大二唯一没有挂的一科。晚上我请三秋吃烤肉,我要喝雪花他要喝崂山,于是我们两大吵一架。烧烤摊主一看他的桌椅板凳支不住我们一闹,于是我们免费吃了顿烧烤。回来的路上碰见林海。我没怎么注意,后来从三秋恶心的诗句里看出点她的模样。“春还未尽,秋叶藏雪”。我想就是年龄不大,褶皱偏多。从此三秋的通讯录里又多了一个联系人。他的文风也慢慢转变,从闲适自得的“半山体”到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杂志社倒很喜欢,从万字一百涨到了万字两百。三秋也开始抽十块钱以上的烟了。
林海也是在本地上的大学,我也不知道叫她姐姐还是什么唔得。大学还没毕业她就去外面接礼仪模特的活了,因为身高优势,半个月赚大几千也很轻松。跟三秋一样,有活干活,没活干瞪眼。
林海喜欢吃火锅,三秋爱喝酒,火锅和啤酒也是绝配。火锅吃完燥热,啤酒喝多糜乱,两人一凑,于是经常我晚上就一个人睡三秋的出租屋了。看着三秋近来愈加颓靡,就想到了以前学的一首诗:衣带渐宽人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实让人憔悴的不只是相思,天天待在一起也会更加憔悴。
有很多好看的电影,我可以约三秋去看,但每次总是三个人,除了我和三秋,就是林海。有时看完电影她面红耳赤,有时她气喘吁吁。几年后我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我不想笑,因为电影是战争片。
看完电影出来下雨了,一反往日南国雨水的温润绵长,不留情面的将我们淋成了落汤鸡。细想小雨已不适合三秋现在的状态。雨越是大,三秋和林海的关系也越亲密,三秋可以脱下外套给林海披上,也可以学韩剧里男主人公用硕大的手掌为女朋友撑起一片天地……但对三秋来说,已陷入爱情的他再难写出“北国雪飘万里藏不住你”之类的情诗了。或许只有当人最孤独最寂寞或者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稍有闲暇,情愫就如雨后春笋,泛滥到心间脑海,追溯到初恋情人。
我是很讨厌这种雨的,不小不大,既没有润物细无声的功德,又缺乏落叶凋花的能力,想想也真是无能。有时候人们讨厌什么东西恰恰是因为自身一定程度也有这些东西。我毫不避讳的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说的多做的少,梦中夜行八百里,晨起依然在原地;讨厌自己随波逐流;讨厌自己初心不在;讨厌自己上了大学。
三秋就不这样,他永远喜欢自己,喜欢自己胜过喜欢所有人。
沿着外置排污渠一直走到梧桐树下,刺鼻的臭味慢慢变为梧桐淡淡的清香。在晚上,这是富有诗意的一条路,看不见水的颜色,月光遮住了梧桐叶上的灰蒙蒙。林海从披肩梨花烫的头发到我不认识牌子的高跟鞋,全身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香,三秋骂我傻,说那是异性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林海比我高,也没有正眼看过我,毕竟大学生是一个让人仰望又让人鄙视的群体。就像处在食草动物的最顶端却在食肉动物的最底端。三秋说经常我四肢健全,口齿伶俐,不是朽木,却不能再雕。林海和三秋走在我前面,三秋不在林海面前抽烟。我独自抽着十块钱以上的烟,看着被月光和黑夜蒙蔽了的世界,听着他俩的绵绵情话,想着今晚的晚自习会不会点到。
三秋二十五年的青春全都献给了左右手和包小姐,突然有天有人告诉他青春还能爱一个人,三秋的兴奋可想而知。
南方总是飘着细雨,三秋诗里的北方是他自己的幻想。林海告诉他,北方风大,有些地方下雪有些地方寒冷干燥。于是那年冬天三秋诗里北方的疆域大过了秦岭,风也不自由,被三秋拉着吹到了这座城市。
三秋除了每天凑着字数敲键盘就是等着林海下班,他不会做饭,担不起好男人的名誉。于是他就调查全城的美食,从周一到周五换着给林海定外卖。周末就带着睡了一周的我去外面吃。偶尔我送两本毛概或社科的教科书给三秋做凑字数的材料,偶尔买两包好烟藏在他床下。后来三秋说别往床下藏了,两个人太重了会压坏的。
林海笑而不语,也许看惯了男人拜倒在女人裙下的种种病态,也许怕太过于满足引起三秋的有恃无恐。当然这些事情我不懂,纯属于语句抄袭。
林海飘飘荡荡七八年也近三十了,吃干喝尽所剩无几,也是时候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生子过日子了。三秋是个男人我知道,林海比我更知道。至于靠不靠谱不是我该考虑的,但我害怕。林海是个好女孩,或者是个好女人。
我和三秋相识两年有余,却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不知道他床下的箱子装的是什么,不懂他夜里闪烁的眼神望向哪,也不明白三秋夕阳下为何走的那么艰难。林海更不了解,三秋就像一个谜,完美的结局不是解开它,而是和他一起活在雾里。不是站在山顶看破红尘买一农庄菊花添茶,不是历经峥嵘岁月莞尔一笑评论后人留。是自从生下来就活得不明白,不知道露水撒花之后的娇艳欲滴,不知道山泉潺潺流经怪石嶙峋,不知道狗尾巴草在荒原上的独树一帜。一切都是他自带的想象,文学化的世界,理想般的生活。唯一的特性就是他太男人,认为他裤裆里的东西顶天立地,认为他自己无与伦比。这也正是吸引林海的地方,与生俱来的真实,有心有性。谜一样的男人对女人有无穷的杀伤力,林海给自己留了后路。
日子如水,岁月如歌。在我勉强熬出毕业论文的那个夏天,林海打算回趟北方。三秋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因为我再也不能买半价火车票所以我不打算一起去。出发前一天我们一起吃了火锅,当然也喝了啤酒。酒后没有吐什么真言也没有乱性,我们三个走着回去。慢慢下起了小雨,林海一直在沉默,三秋也不知道说什么。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染尽风霜,没有惯看什么秋月春风,没有经历什么生死离别,没有渴望什么童话故事,但女人,离了青春,还有什么能点燃她们内心的向往,或许现在她需要的不是什么温润的雨了。他渴望一场大雪,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一场洁白世界的大雪。
三秋睡起来午时已过,他也被判了斩立决。
林海独自一个人走了,但不是像昨晚的雨今早没留任何痕迹。
林海留下了一张纸片,上面是三秋曾经写给她的一首诗:
《送你》
绿还未尽,情愫未开
辗转枫林染
银杏沦陷,再时千里
是雪落不住
风仍凄厉,雨亦绵绵
仓皇南北间
北斗连连,空乏星月
似不在远处
三秋已想不起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但是他知道,南国的雪是落不住的。想想这座城市十年来梧桐落了几茬,雨更多了,她来去自如却也无人知晓,能记得住她的只有三秋了吧。
第五章
完成了食草动物的最后一个阶段,我从大学毕业了。
我没有再进行食草动物的“高级进化”,我想早点“吃肉”。
我从高中开始就是学理工科的,虽然高级演算不好,但总归有福,上了文科大学的地理科学专业。和三秋一样,感性而偏激。
大学课程没好好学,靠着高中地理课外书的知识勉强过了专业课,知道地理运动原理,知道万物形成原因。明白撞击会产生新事物,压迫会吞并旧事物。我和三秋的撞击却并没有产生什么意外事物,他依然潇洒,我依然萧条。
毕业第二个月,我便不再向家里要生活费。地理专业对口工作不多,政府国企进不去,简历上全是挂科,于是我人生第一次失业。
我破口大骂应试教育教出了我这种废物,三秋认为我不算废物,还能再回收。
三秋告诉我,男人不能输在面子上,饿着肚子也要撑足面子。于是我借了他的西服出去找工作。我不再祈求有对口工作,我只希望能吃饱饭。
天时顺应,国富民强,经济建设依然是重中之重。地产业方兴未艾,不缺楼盘,不缺客户,就缺像我这样发传单搞宣传的。发传单一天九十,要到客户电话一个十块。三秋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没有太多的电话号码,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因为一天要坐三个多小时公交,除了细想冥思,反省人生,就留意路边的广告,上边一般有很多联系电话,不管是大老板、开发商,销售员、小商贩,还是政府企业座机号码,我都抄写下来,换取每天额外的奖金。半个月我挣了三千,果然,这个月第十六天我被罚款二百并被解雇。
三秋很高兴,半个月赚了两千八百块。挑了家北方人开的火锅店,吃完泪流满面。火锅终究是辣的好吃,感情终究是回忆的甜蜜。
抄了半个月的广告电话,也算是“阅”广告无数,就像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一样,我慢慢对广告语的写法和基本事项也了然于心。三秋这个书呆子去他的母校阅览室“借”了两本关于广告学的资料,他说拿着看看,说不定以后找工作有用。
三秋辞去了杂志编辑的工作,倒不是他又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而是他感觉到自己近些天来的力不从心。写这类文章不需要灵感,只要有时间对三秋来说再简单不过。但是他人困笔乏,写不出供人玩味的社交文了。于是他又开始写诗,前几年的投稿受挫后,他也不再妄想哪家出版社愿意接受他的文章了,甚至投出去的稿再无回信,除了一家杂志社给他回了一个字:腐。
三秋深思半天不知其意,转头问我。我忙着到处投简历没空理他。
良久,三秋自语道“无文采可以迂,无底蕴可以烂。陈而不醇谓之腐”。
尽管精神食粮三秋每天吃得很饱,但我俩真的是时候考虑下个月的伙食问题了。
没办法我继续发传单,三秋偶尔心情好和我一起去视察一下工作。房地产、教育补课、保险推销、家政水电、快递服务都做过,有时候甚至几家一起发,虽然累,但是我和三秋每天晚上在楼下吃面的时候都会神采飞扬的说:“三两加蛋”。
第六章
三环旁边低矮的老楼下是穿堂过的菜市场,没有门面,都是一楼老住户打通阳台临街而商。烂菜叶和肉腥味混合的味道顺着春季的东北信风飘进这片老城区里的每一户人家,直到晚上八点后才渐渐散去。三秋写东西也都是在晚上,他受不了市井的气息。但最近楼下来了一个流浪歌手,流浪我可以保证,歌手是不是还需要专业认证。至少他全身所有的行李只有吉他是最新的。
三秋很烦他,倒不是唱的多难听,而是他都是在八点之后唱。吉他包翻开就是要饭碗,谈不上对音乐的尊重,他想要的不会是谁的驻足超过十分钟,而是能管他一顿饭的钱。三秋思绪总是被他打断继而又走进他的故事。渐渐厌烦也引起了好奇心。
有天我发了三家传单后晚上回到住处,三秋还没吃,我们就想去楼下吃面。
那歌手还在那里唱,声音不沙不老,不软不尖,总之就是没有特点。
吃面的时候和店老板聊了两句,老板说唱歌的那个人是山东的,好像已经走过好几个城市了,最多呆半个月就匆匆启程,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
已成男人的三秋还保留了幼年时的好奇心,就喜欢刨根问底。饭吃完提了一箱雪花径直走上楼去,打开后窗喊了声:“哥们,上来坐坐”
那汉子没有搭理,依然唱到十点,摸了吉他弦,收了要饭碗。走上楼来。
“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叫你上来坐坐,喝酒吧?”
“喝。”
三秋拿出床下上次我买的烟,很文明的敲出三根。
那哥们接过烟,一点也不客气,掐掉半支,将剩下半支点燃。
三秋忘了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就让我下去买吃的。
“哦对了买点花生米,要酒鬼牌的,小袋,再来三根火腿肠”
那哥们半支烟抽完才像冻萝卜下到锅里一样,晃过神来:“怎么,找我有事?”
三秋支吾了下,好像他并没有充足的理由找他上楼来。
那哥们开了话:“你们看我很奇怪是吧,酒你们买了要听故事是吧?没什么,我是个俗人,以前没坚持走音乐这条路,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
他猛喝了口酒继续说:“我爱她,没有情话,我也没为她写过歌。走过这么多城市,看了这么多风景,还是略不去曾经。我走烂了三双鞋,弹坏了两把吉他,没其他的,终有一天,我知道自己要去哪。”
一箱雪花我和三秋只喝了两瓶,直到故事完,天已大亮。
他说要走了,我们没留他。我还是问了句你去哪,他没回答,拉紧了吉他包。
四月未暖,春寒料峭,看他只穿了一件衬衫,我送他了一件我以前的夹克,大学女朋友买的,不过,还是衣服的质量好。
我和三秋睡了一天,恍如大梦,起来到了晚上,楼下没在唱歌,我知道他选择去爱了。
没有人的勇气是别人给的,也没有哪份爱是送上门的。我懊恼于自己的懦弱,甚至连三秋敢想的勇气都没有。除了写明目的地的学生证半价回家的火车票,我没敢想过我去哪。出了三环是绕城,出了绕城朝南是回家的路,朝北是林海的家。
第七章
我认识三秋不过三年,看他笑过,看他醉过,看他沉默过,看他和林海睡过,唯独没看过他哭。
当风从遥远的西西伯利亚带着寒冷吹过来的时候,我们没钱买不起空调,于是天天泡网吧,穿着袜子和秋裤睡觉。昼夜不分,恍恍惚惚。那天晚上我醒来,三秋坐在厕所地上,一边抽烟一边抽噎,他的哭相让人想笑,因为看起来他就像是在笑。像个孩子,不过是几个糖或者几叠卡片,哭的伤心。我想人生可能只有两个瞬间能回到孩童时刻。一个是死亡,一个是哭泣。
我没管他,收拾完,看他再也没像往常一样站在镜子前梳理胡子,我知道他可能真是个孩子。
我下楼去买了包烟,上来甩给他。依然是孩子般的眼神看着我,转身继续去哭。
我想问他怎么了,又憋住了。其实最好的安慰是陪伴。所以我也坐在地上和他抽烟,因为我哭不出来,我就一直抽烟。后来冷的实在不行了,我就穿上衣服去睡觉了。他好像也哭够了,或者是地上太冷,坐到了电脑桌前。
清晨,卖糍粑的老奶奶已经喊过三声了,我才爬起来。看见他还坐在桌前写东西。没看见他写的是什么,题目是《SIVONA》。
我知道他一旦写起东西来就没事了,我就去继续我的广告事业了。
发完一天的传单,如痴如醉,提着两份三两豌杂、一包利群回到出租屋。看见他还在写,眼角泪痕还在,头发是思念的形状。只是“闺房”太乱。我叫他吃饭,他没搭理我。我问他抽烟不,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
我不会去给他收拾屋子的。
家政本来30一次,活干完人多要了10块,顺便夸了一句:“两个男人的创造力是无限的”。“那可能就是男女之别限制了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吧”我自言自语了一句。三秋头也不回说:“限制人们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还有白天和床。”
我倒是觉得是26字母键的键盘和输入法限制了三秋的速度。
他日夜不停,任何的起身能免就免。不到最后一刻不上厕所,不到最后一刻不吃饭,谈不上呕心沥血,最起码是废寝忘食。回想自己也是惭愧,大学没写过什么东西。熬个期末作业和论文也是艰难。好像不喝它几包咖啡或者几瓶红牛,自己写出的东西就不足以打动人。如果打动人也算目的的话,我想会有很多人做得比我好。
三秋从没想过写什么东西要打动谁,有谁看到后能有那么一丝丝的苟同对他来说都会嘴角微扬。
三天后,三秋手下留键盘了,虽然几个键早已灰飞烟灭了,我很心疼上个月才买的键盘。他终于去洗了脸刷了牙,梳了胡子和头发,才变成人。
他去睡觉,我忍不住去看了他这三天去了哪。
原来他去了趟远方,没有故人,没有情人,没有时间的远方。在他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都不是时间和空间。他太能想,局促一室之内,心达九万里高空。
但他从来不写青春,好像自己没有过一样。
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男人,青黄不接的年龄。除去沧桑和自带的老成之外,三秋更像一个春天,一个诗还没写完,雪还远的春天。
“侠骨柔情、浪迹天涯的年少梦没有经历什么便成了现在渴望的平平淡淡,哪怕沾上一点肆虐的意思,都让我在每个小雨的夜里觉得云淡风轻。浓重的历史,厚重的过往,沉重的脚步,真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完美结果,好像都在渴望着充实的青春,歌颂、赞扬、回忆、炫耀,余音绕梁。或许这可能是青春留下的唯一方式。就像烂大街烂小巷的青春电影的桥段一样,不烂不青春,不黄不暴不青春。甚至都称不上价值观的青春,必须要浓墨重彩吗,必须要在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时候讲得人泪流满面吗。如果是书,我想让它只写心情札记,不议荷马史诗式的华丽诗篇;是歌,我想让它只吟漱漱落下的山间野风,不奏跌宕起伏的典雅乐章;是你,我想风霜不刻皱纹一斑,岁月只留嘴角微扬。”
这是三秋写过的唯一的关于青春的东西,和林海一样,三秋的青春一晃而过。
我是怎么认识的三秋,三秋又是怎么认识的林海,这些问题若是略有一点理性的话,三秋是不会一遍一遍的问我。世界上本就没有注定的相遇,我爱谁是自己的事,谁爱你与你无关。没有你爱她,还有下一个“你”爱她,他会比你更爱她。
三秋和我在一堆哲学问题面前四面楚歌,三秋的文字也难解释关于相遇和相爱的问题。这可能就是那晚他哭的原因。可是我不会哭,因为我做不到三秋如此的棱角分明,快意恩仇。坦白说我们这些人只会做爱,是永远做不到“爱”的。
现实是件很强大的东西,就像闹钟一样,有时逼着你清醒,再睡五分钟也不行。晴雨表般的房东的脸色和豌杂是三两还是二两依然是三秋和我最大的问题。所以相不相遇,相不相爱,在直接而又真实的饥饿面前毫无价值。三秋和我,需要的是真正的踏实。这种踏实是谁都给不了的。因为人经历了孤独便不会害怕流浪,心感受到温暖就不会无故慌张,谁也不需要谁。
第八章
温暖如家的概念对三秋来说可能只是他那好久不见的表哥捎过来口信借二百块钱。没有故乡,习惯了远方,习惯了陌路,自然就知道家的方向是坟墓。
连着三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我拿了三千块钱的工资(说工资总会让人感到体面,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也能让人看得起)。三秋也抠着藏了点稿费,他说这是知识变现。
两人一合计,不到一万,想去山的那边。
云多的地方我不爱,看不见太阳总是不好的。三秋爱大漠,不知是林海的原因还是三秋骨子里的荒凉,远方不仅仅是几个月不刮胡子的沧桑。
我翻出上大学之前爸妈买的双肩背包,想想这些年来,里面可真没装过几本书。大水壶、压缩饼干、三个打火机、一件外套。三秋和我一样,多了一双筷子。他说有时候运气不好吃泡面没有叉子。
在上火车之前,一场大雨。我忘了带伞。
三秋不喜欢带伞,而喜欢下雨,他说没有伞的下雨天才美丽,正如他奔放的性格一样,与其小心翼翼挽着裤脚打着伞避开水洼,倒不如大步向前接受自然的洗礼。我喜欢他这样“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
同行的人们看着我们,应该在同情我们,也许是嘲笑这俩傻子。
火车卧铺与硬座的接口处就是我们的座位,豪华大窗,席地而坐,抽烟和聊天都不受限制。火车一直往北方开,横亘的大巴山挡不住,凶煞的秦岭也挡不住。
一觉起来腰酸背痛,三秋说下次再坐火车要投诉车门密闭性不强,晚上冷风嗖嗖,冻脚指头。那些什么花儿啊雨儿啊都不见了,越过秦岭,就没有感情。
南国夏末,北方秋凉。我带了件外套,三秋往怀里多塞了些纸团。
火车上是有饭的,不贵,我和三秋却习惯吃泡面。味道不淡,饱腹刚刚好。而且充满了等待的喜悦。一路上除了睡觉,吃泡面抽烟,就是和旁边的人闲聊。有个老大爷,家在兰州,儿女在南方工作,也是才过完小孩般开心的“暑假”,归来又是孑然一人。
老大爷笑起来褶皱多过开心,总感觉他每笑一次就要用很大的劲。三秋给了他根烟,也是兰州。大爷满足的说着:“咱兰州烟好抽吧”。三秋没回,他没记错,兰州不止烟好抽。大爷给我们拿了包茶叶,说是亲戚从云南捎过来的。我不懂这些,和三秋一人泡了一杯,是一桶,泡面的桶。没什么感觉,我平常也不喝,三秋拿了根烟出来,用烟屁股在茶里蘸了下,点上猛吸了口说:“好茶”
两天两夜,西北偏北,我们到了兰州。跟老大爷说再见,背起包,三秋却在站台上站着不动,他说他想看来来往往。不管年末收假,人们的旅途总是有目的,三秋和我好像不是,不担心错过车,不担心时间,不担心回去晚了要怎么跟谁交代,都没有。
来来往往,像条河一样,注入大海的那天就是一条河生命完结的时候。三秋不愿死去,于是我们要去看内流河。
晚上我们去了黄河边,看不见水,只听得到走向死亡的声音。沿岸走过来个疯子,应该是疯子,我不确定,万一是个有名的行为艺术家呢。
三秋盯着他看,疯子不敢对视,三秋给了他一包烟,疯子拿了就跑了。有时我会很诧异三秋突然间的大方,然后他转身就问我要昨晚的牛肉面钱。
这可能就是三秋让人喜欢的原因,他总是谜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干什么。是感动还是发笑,或者是尴尬,所有的情绪以另一种排列顺序呈现出来,你会感到,他和你不一样。
短住两日,第三天也住不起了。早上是豆浆油条,上汽车站看了一上午不知道去哪,于是回来又是豆浆油条。下午又去了,三秋说他想去塔里木河的终点,他想看看死亡。
要不是这个把千块钱,我就同意了,后来也是因为这个把千块钱,我答应和他一起去。有的时候是我们高估了钱的价值,畏手畏脚。人生来自由,如果不牵扯相对与绝对的哲学问题,人的心是不自由的。因为我们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记忆,所以任何事物在我们看到的时候就决定了它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处处受限制,就连想象也一样。
三秋一路上都在沉默,看风景,同样风景在看他。如果我是风景,我希望他身边有个姑娘依偎在肩,让我看见。
大巴车走了一天,坏了三次。仿佛找寻死亡的路上就是如此颠簸。这也让风景有更多时间看三秋。河流以自己曼妙的身姿,湖泊以自己从容的脸庞,雪山以自己巍峨的气魄。可三秋无心看他们。三秋想起以前有一个故事是他小时候他三姨夫讲给他的,或许是骗他穿内裤编的。说从前雪山上有个哨岗,大雪封山一年只能有两次下山的机会。一位老连长孤身一人戍边。山下有座葡萄园,有位老祖母和一位大辫子姑娘,辫子留到腰间,胳膊一样粗。老连长有次下山取补给,路过葡萄园口渴,便向老祖母要水喝,恰好井里没水,那位大辫子姑娘便从家里端出来了一大盘葡萄。接过葡萄老连长说声谢谢转身就走。走出门口回头看去,葡萄藤下叶子还是嫩绿,一串葡萄也没有,才想起这是5月份。
三秋讲完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意义,我也希望有位大辫子姑娘给我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三秋他姨夫是个军人,故事从哪来也不知道。想想也是这样,三秋本身就是个故事,故事讲故事才最动听。好故事最好的不一定是故事内容,可能会是讲故事的人。
向着转世轮回和涅磐重生的西天就这样走着。车还是一天坏三次,正好三次车上的人下来上厕所。男的车左边女的车右边。在这一望无际荒凉的大漠,一泡热尿在滚烫的戈壁滩上肆意而为或许是最好的释怀,我释放的是旅途的疲乏和膀胱的压力,三秋释放的是某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东西。让他在南国细雨的夜里睡不着的东西,在厕所地上整夜哭泣的东西,在一碗豌杂面前脸红耳赤的东西。都在他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释放的干干净净。哐哐铛铛的大巴车起步了,留下一南一北几处随意的图画。
太阳一直斜着,好像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心如天空,云都不见。
车上的人也只有我们是沉默的,他们打电话、聊天、吃库尔勒香梨,喝装在牛皮壶里的酒,我和三秋,压缩饼干没了,烟也快抽完了。
三秋不在乎,当他在需要为填饱肚子而劳作的地方的时候他才会劳作,而在这种自然力大过一切人类能力的地方,他不在乎。他自己也说了,就该去做个农民。上天给他规定了作息,上天赋予了他吃喝拉撒的权利,除了上天,他谁也不鸟。一天只用为能不能把屎拉在自家田里和傍晚回来喝什么茶而思考,一年只用为自己想吃土豆还是玉米而劳作,简单,让那些闲的无聊的人去探讨生死之命和宇宙真理去,他只需要一壶茶,两个烧饼,然后坐在炕头,想着明天村头老张会不会偷他家麦草。
到了轮南县,离天空很远的地方。终于明白我的双肩包没有白背,装了好多的馕,还有一些肉干。塔里木河就在不远的地方,三秋说他能闻见死亡的气息。
为了留着钱买馕,我们打算徒步去。出发前一晚我们在戈壁滩上躺了一晚上,还好沙子比人有用,留有的余温能坚持一整晚。说是看星星,我藏好馕害怕晚上刮风吹走。三秋把沙子盖在身上,露出眼睛。
北极星零点七度的误差不会影响南北的界限,可三秋心里的故乡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方向。他能做到的就是把每个地方都当成远方和故乡,来来往往,不是归人,只做过客。
五点天已大亮,刚好散去沙子的温柔。我们沿着公路,就这样走。
三秋的鞋子是一年前买的,除了颜色其他跟新的一样,因为他很少出门很少穿鞋。我可就难受了,补了三次鞋跟的板鞋,受不住戈壁滩上尖锐的石子。还没到中午,我又饿又渴。于是我又想起那位大辫子姑娘,想象她会不会突然的出现,转身留给我一大串葡萄和辫子的随风摆动。
三秋倒是精神的很,又跳又唱,他说其实那位大辫子姑娘叫“阿瓦尔古丽”。他就这样唱着:“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过阿瓦尔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
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丢失在
遥远的伊利”
他唱了一路,我也没看见大辫子的阿瓦尔古丽。
我坐在路边不走了,干涸的嘴唇好不情愿的啃着比嘴唇还要干的馕。远处来了一辆卡车,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
我真以为是阿瓦尔古丽来了。
下来了位新疆大叔,交谈不顺利,大叔直接走到卡车车厢提下来一麻袋香瓜放在我身边。笑着上了车。我觉得他比阿瓦尔古丽更可爱。
一直听见他说“阿达西”、“阿达西”。我想可能是不客气的意思吧。
我们就地吃了五个,不用刀,三秋的筷子倒是很有用。
我吃完把馕泡在瓜瓤里就是饭后甜点。这么随性的甜点可不多,三秋从来不吃甜食,那天却把瓜皮掏空了。
路像无际无边,没有四个轮子的车,怎么谈得上远方。
于是一切都变成了故乡,我们越走越累,终于止步不前。不知道到底要去哪。
还好路上碰见扛羊皮的老爷爷说往南三十里就是塔里木河。三秋说既然它自己都送上家门口了为什么不去看她?
三十里需要走一上午。一上午需要三个馕四壶水。我准备好这一切,用最后的八十块钱。只想远方,不问归路。
如果说见到塔里木河是三秋此行的宿命,我想他从不相信缘分。
佛的大藏经没有念过谁的名字,能让三秋在轮回里念念不忘的只有死亡。
同样是比嘴唇更干涸的河床,细流缓缓。三秋蹲在河边,就像拉屎一样的蹲着。我再想怎么回去,比身无分文更可怕的是三秋遍地是故乡。
河从中午流到了晚上,或许还要到明天清晨。我把背包一铺就地睡着数星星。三秋在那个夜晚嘴角总是挂着笑,挂着月亮挂不住的喜悦。就像找到了梦中的情人一样,要和她结婚。三秋和塔里木河紧紧拥吻,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一寸一寸,眉目传情,手舞足蹈。他才觉得,不再有人斜着眼看他,不再有人盼着他归来,不再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第九章
还有一张字条:赶紧回去,出租屋这个月钱还没给,我床下还有半包软玉溪。
他的情人还在,新郎不知道哪去了。我也是不知道他哪去了,死去不可能,谁会在新婚当天死去。或许他只是把那里当作故乡了。他不会死去,因为他是个男人。他或许只会在每天清晨从情人的怀里醒来,用情人的血液泡着兰州老大爷给的老茶,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边梳理小羊尾巴胡子,一边哼着阿瓦尔古丽什么的,然后看着眼前枯荣生死,不知几个秋。
若干年后,我带着一帮实习生搞广告策划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三秋,好像昨天才见过他,好像昨天才听过三秋这个名字,可能真的只是昨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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