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基本上每天专注写小说

征文网 2017年9月17日文学快讯评论2,070 阅读23252字

我1976年出生在江西省瑞昌市一个乡村,父亲是国家职工,母亲是农村妇女。我在农村长大,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跟随父亲到了县城读书。上了高中,因为高一时高考政策是“3+1”,语数外再加一门,到了高二又变成“3+2”,有一门没怎么学的学科要抓起来重学。高考结束,我们应届生两个文科班考上了四个人,我是其中之一,但分数并不理想,只能上专科,似乎命中注定一样,我最后去读了警校。其实我从没想过当警察。

在警校学习了三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瑞昌市洪一乡派出所当民警。那里离家很远而且很偏僻,牛在地面上走,地面都布满了下雨留的泥槽,没有一寸土地有柏油路。乡政府所在地大概50米长,所有店铺都没有招牌,因为大家都知道哪个是餐馆,哪个是卖菜的,哪个是托管所,都不挂招牌。

我和当地一些年轻教师关系不错,经常到餐馆喝酒聊天,喝醉了酒,大家会互相鼓励着说要走出这个地方,先到县里,再去省会,再去广州深圳,再去上海,最后去首都。我的志向最大,说,我要去纽约,然后大家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

1999年,我调回县公安局做秘书。有一天,我和同事玩牌,我和两个主任以及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分坐在桌子的东南西北,我20多岁,一个主任30多岁,另一个40多岁,退居二线的老同志50多岁。打牌时有一位主任手气不太好,要求重新掷骰子,重掷后我新换了一个位置。在位置的变化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局面,20岁是科员,30岁是副主任,40岁是主任,50岁退居二线……我的一生难道就要这样在一个闭环中完成吗?

我不甘心,毅然决定辞掉工作,挣脱似乎已经既定的命运。我的领导们都挽留我,认为我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选择。我的家人也非常反对。我奶奶更是直接,她把她的被褥直接捆好放在家门口,拦住我的去路,说,“你要走的话就把我这个老人也带走。”我是偷偷扒火车离开的。我来到了郑州。

我应聘了很多媒体,人家大多认为我的学历不够,有一些单位直接说,你可以去应聘保安。我觉得很受打击。后来我看到《郑州晚报》招聘体育编辑,就去应聘,没想到第二天就通知去上班。之所以能去那里,也是当年在网上写了很多球评,正好《郑州晚报》缺一个写球评的人,体育部主任觉得我写得不错,就没介意我不会外语,文凭也不够,把我招进去了。

在媒体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养成了我一个性格,就是绝不会依赖于一个地方等待,如果有机会,就会去追求更好的发展空间。所以我在很多媒体工作过,《郑州晚报》《上海青年报》《南方体育报》《新京报》和网易等,也完成了年轻时立志要去省城、广州、北京的愿望。

在《新京报》,一个同事对我的人生起了特别大的作用。有次我们聊天,说起读过的书,我一直认为我读过很多书,他说,“你能不能把你读过的二十本书列出来给我看一眼?”当时我不以为然,提笔就写起了书单,没想到列到10本时就开始心慌,到十四五本时就写不下去了。面对同事的笑容,我发现我读的书真的不够多。之后我就开始读书,各种类型各种题材,那是一种疯狂的阅读状态。到今天我也保持着这种状态,只是阅读方向变了,我现在特别喜欢读中国古代文学和古代历史,比如《左传》《史记》,以后可能要读《孔子》《孟子》。

芥川龙之介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日本作家,他的《竹林下》《罗生门》我都读过,之后买了他的全集。我发现他的作品有的非常优秀,优秀到你永远也写不到那么好。但至少有三分之一我认为我也能够写出来,并且达到这样的水准。于是我有了一个想法,我为什么不能去写一些小说,可能比不上他最好的,但不会比他差的作品更差。带着这样的心态,我开始了创作。

最开始创作时,经历了很多曲折,因为要进入作家的圈子,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写出来的东西没人看,没人承认,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障碍。当时我的策略就是把我的小说贴到各种各样的网络文学论坛中。不得不说的是,现在文学论坛的风气不算好,大多数会围绕版主成立一个小圈子,大家互相吹捧,对新人大多抱敌视和打击态度。那段时间我在论坛上受到了很多打击,基本上前一分钟贴上去的文章,后一分钟就会收获一个极大的差评。还好,我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有着清醒的判断。

转折来自一个意外的饭局,那天有两个人迟到,第一个是罗永浩,第二个就是我,于是我们被安排坐到了一起。之前我和老罗并不太熟,那天聊得也不算多,只是我听说老罗有博客网站,就说要把天涯的博客搬过去,他欣然答应,我就把博客搬家了。老罗看了我的一些小说的雏形,振奋地打电话说,“你就是写小说的人,你的小说很牛。”罗永浩是一个做事很坚决的人,我的第一本小说集《灰故事》就是他向上海三联出版社积极推荐才得以出版的。

这一本书后,仿佛一扇大门被推开了一般,突然有二三十个在文学界、出版界颇有地位的人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去任职、写稿、出版等。2010年,每天都会听到一个好消息,隔三岔五就会获一个奖。这些都给了我很大的激励,我怕对不起朋友老师们的期望,就更努力地写作。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基本上每天专注写小说,如果说一天24小时都在写,这话的确有些夸张,实际上就是4个小时而已,但其他20个小时都在焦虑,甚至做梦也会和小说主人公对话。

最后创作发展到一个癫狂状态,不愿意出门吃饭,自己也不做饭,开始叫外卖,吃肯德基,后来发觉肯德基送饭不及时,浪费时间,终极解决办法就是吃面包,因为不用收拾也不用洗碗,擦擦手就可以继续写。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终于身体出了问题,那时我正在写一部18万字的长篇,写到一半时开始疯狂咳嗽,初以为是北京的雾霾导致,后来咳出了小血痰。在医院检查了半个月,医生暗示我有可能是癌症。辗转多个医院,查了四个月,终于确定不是癌症,治疗起来也很简单,吃激素就可以了。来来回回吃了四趟激素,体重明显增长。生病后,身体状态和精力都大不如前,现在每天我的有效写作时间只能控制在两三个小时。如果重新来过,我相信我会更加理智和节制,不会像以前那么拼命了。

今年5月,我受邀参加纽约书展。得知这一消息,我突然想起在洪一乡喝酒的事情,那个呕吐的夜晚,以及年轻人酒醉时说的话,当时我说,“我想去纽约”。

纽约书展有一个中国作家的图片墙,我和自己的头像合影,在那儿做了活动,见了一些人,每天非常快乐。看到纽约各种各样的街道、建筑物,和当时在乡下当警察时我的想象完全契合。纽约汇集和辐射了各种各样的精英人士,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也在这个城市中自得其乐。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整个纽约没有看到一片泥土,正如我在洪一乡没有看到一寸柏油路、水泥路一样。

从纽约回来,我收获了很多感悟。回头看看过往的生活,我老家的老同事80%到90%仍然在做警察,我媒体的老同事仍然在媒体里做同样的事情。虽然我离开的代价很大,但对自己的选择觉得自豪。我今年39岁,年纪不算很大,但我认为已经把此生想要实现的愿望都实现得差不多了。年轻时立志要去纽约,我已经实现了。我的长篇小说已经写完,大概明年就会出版。这两件事完成以后,人生中最忧虑的事情就从我心里抽走了,我相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焦虑了,会变得开朗起来。



你笔名阿乙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还有哥哥和弟弟,我是老二,于是就叫阿乙。艾国柱,要成为国家的栋梁,太不容易了。阿乙却没有压力。阿乙就是一个代号,通过这个没有压力的代号可以创造自己的东西,就算是用自己起的笔名从父亲那儿赎回自己的自治权吧。

你之前跳槽过多次,你如何看待跳槽?

我认为跳槽与否,要看你心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重要的一点不是你要付出什么,而是你愿不愿意舍弃掉什么。我是随时随地愿意舍弃的人,为了理想去别的更好的地方,即使当实习生也愿意。

现在愿意舍弃的人太少了,很多人是在某个地方有很大的资源,包括人脉资源和工龄工资等,这些都很难轻易舍弃,而且舍弃时还会面对亲人的各种阻力。但大家可以把眼界放开一些,奋斗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某种程度上讲你是用你的健康换取了精神上的追求,和路遥有点相似?

对,路遥在40来岁时去世了,但我得到了及时的警告,好像是上帝在照顾我,使我没有走上那条路。来源:成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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